斑驳的树影落在随着林间的微风洒下,落在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头顶与肩膀。巴尔慢慢坐直了身子,伸手想要摸摸薇薇的脑袋,但最终还是犹豫了。
“你一个人生活吗?我是说…莉迪亚不在了之后。”巴尔的右手前后摆动了两下,似乎有些无处安放。“你还这么小。”
“唔,我不小了,自己在林子里找些吃的还是能做到的。”薇薇一把拨开巴尔的手,倔强似得走到莉迪亚的墓前,缓缓跪了下去。
巴尔这才发现,女孩似乎随身带了些野花和青色的小果子。薇薇将小花摆在坟堆前,又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似乎在祷告。
“愿天父祝福莉迪亚妈妈…”
巴尔并没有打断薇薇的祈祷,虽然他并不信奉人类的神明,可巴尔知道莉迪亚以前也对教会和光明神有过好奇,看来薇薇也是从她那儿学的。
直到祷告完成,薇薇才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慢慢站起身来。一只宽厚的大手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转头看去,脸上似有些疑惑。
“希望莉迪亚能听见,不过咱们还是替妈妈做点实际的东西吧…”巴尔此刻已经恢复了些许精神,但言语中依旧满是疲惫。
有了巴尔的帮助,两人很快找来块尺寸合适的石头,简单做成了墓碑立在土堆之前,又将墓园整个翻修整理了一遍。
忙碌与辛劳冲淡了巴尔的懊悔与痛苦,他扶着薇薇站在焕然一新的墓园前,心底只剩下平静与苦涩。
“这些就是你说的“实际的东西”吗?”微微侧过头,紧盯着巴尔略显沧桑的脸颊。
“当然了,这可比祷告有用的多…”
薇薇脸上露出不解与沉思,“我知道莉迪亚妈妈听不见祷告,因为人死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巴尔蹲下身,轻轻帮薇薇整理好袖口,“那你为什么还要祷告?”
“是为了让我自己能有些宽慰,只要祷告了心情就会好起来。”薇薇一本正经地说着与她的年龄毫不相符的话,脸上也渐渐没了悲伤,“你给妈妈修墓园、刻墓碑不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吗?”
“莉迪亚妈妈已经死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就算你修一座宫殿给她,妈妈也是享受不到的。所以,‘实际的东西’和我的祷告,不是没什么区别吗?”
薇薇的语气平淡,这个不到十岁的女孩似乎带着一种成年人都不及的洞察与通透。这番反问让巴尔楞在了原地,完全无法反驳。
的确…女孩说的一点也没错。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做再多事情,也不过是为了慰藉罢了,可这番话也确实让巴尔再次痛苦起来。
莉迪亚…果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吗?只不过巴尔很快又抬起头,他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面色发白的薇薇,逐渐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一个人留在森林里生活太危险了,就,就算你已经不小了。”巴尔鼓起勇气说出了这段话,可他还是不免紧张起来,如果薇薇拒绝了自己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为莉迪亚和薇薇做过什么,如今就算不被信任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的意思,是打算带我离开这里吗?”薇薇侧过头,同样看不出高兴还是厌恶,“这也是为了慰藉吗?和修墓园一样?”
“不!不是这样的。我…”巴尔本能地否定了女孩后半句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我想照顾你长大,这也是莉迪亚的愿望,我会替她照顾你。”
薇薇迟疑了片刻,这几天的相处女孩已经明白了巴尔并不是什么坏人,可她却同样有着自己的顾虑,“可是我身体不好,就算你是为了莉迪亚妈妈,可如果真的带我离开,也可能会失望呢。”
巴尔明白女孩的意思,他在看见薇薇的第一面时,就发现了这个坚强且通透的女孩似乎有先天性的疾病。或许就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才会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遗弃吧…
可是如果把薇薇一个人留在森林里,把莉迪亚收养的女儿丢在这儿?巴尔绝对做不到!
“我带你去看病,都会好起来的,不要太悲观。”巴尔轻声安慰着女孩,就好像要把对莉迪亚的亏欠与愧疚全都弥补给薇薇一样。
“我不悲观,活着还是死去都是很自然的事情,莉迪亚妈妈会死,我会死、所有人都会死。”薇薇并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拒绝巴尔,只是和平常一样说这些让巴尔反驳不了的话。
………
在森林里生活的日子并没有太久,巴尔始终陪在薇薇身边。重新在林间木屋中休息了两日后,他才明白女孩究竟过得是何等艰苦。
虽然森林中有不少野菜与野果可以充饥,薇薇也会多采些晒干储存,可毕竟还是看天吃饭,加上女孩本就身体不好,所以挨饿的时候也挺多。
但是当巴尔出现后一切都改变了,年轻的飞蝇领袖相比于十年前实力虽然进步有限,但用在捕猎上还是绰绰有余。
即便这片森林边缘已经没什么大型野兽,可抓些兔子松鼠简单烤制还是不难的。巴尔在处理猎物时本想背着薇薇一点,不太想让她看见血腥的场面,但女孩似乎对此也并不在意。
用她的话说,那就是吃与被吃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没什么好怜悯或哀伤的。
轻飘飘的火焰顺着柴火堆向上窜起,带着几缕火星四散在夜空中。被树枝串好的野兔靠在火堆旁,烤肉的香味和不时噼啪作响的木材一同,勾起了人的食欲。
“这身体不好啊,就得吃肉!”巴尔倚靠在木屋旁,满脸安心地看着薇薇扯下一只兔腿狼吞虎咽,虽然这些食物里根本没有调料,甚至还有这兔子独有的腥臊。可薇薇依旧吃得很开心,甚至被烫到了都毫不在意。
“好,好吃诶!好吃。”
“慢点,慢点吃…”巴尔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之前和小大人一样的女孩,还有这样一面呢。他笑吟吟地望着薇薇,或许这还是得知了莉迪亚的死讯后,自己第一次露出笑容吧。
“你为什么不吃呢?明明很好吃。”薇薇又扯下一只兔腿,递给巴尔,但后者却只是摇摇头,推了回去。
“你吃吧,我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巴尔并不是推诿或者虚伪,他的确能在薇薇身上感到一种活着的充实感,就好像莉迪亚还在一样。
“嗯?这样吗?”薇薇咬了一口手上的兔腿,脸上却露出了怀疑的神色,“我可不会骗人哦,你要是说假话说不定就没得吃了。”
“哈哈哈哈,你还真得蛮有意思,这些都是莉迪亚教你的吗?”巴尔被薇薇想吃又不舍的的样子逗乐了,连他都没发现自己和薇薇的交流好像变多了不少。
“有一些是吧!但其他的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薇薇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片刻后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你的名字…是叫巴尔对吗?我听莉迪亚妈妈说过。”
巴尔点点头,女孩这才兴冲冲地盘腿坐好,“那你是只大虫子的事情,也是真的吗?”
“唔…是吧。”
“可以让我看看吗?虽然不太可能,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莉迪亚妈妈要等的人…”薇薇脸上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但更多的或许还是期待。
巴尔犹豫了片刻,他其实很在意自己的魔族身份…毕竟莉迪亚是人类,薇薇也是。况且十年前魔王军就和塔尔苏斯帝国展开了大战,互相都杀了对方不少人。
这也是为什么巴尔想变成人类模样再来见莉迪亚的原因——他不想被少女厌恶,即便只是外貌上的。
“可以吗?嗯…要是不行也没关系,本来我就知道,大虫子什么的肯定是妈妈逗我的,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会说的虫子呢。”
只是薇薇话音刚落,巴尔便从地上爬起,伏在地上一句话没说。他的身形不断扭曲膨胀,在薇薇惊愕的目光中,赫然变成了一只长约三米的巨型飞蝇。
“诶…”薇薇楞在火堆旁,手上的兔腿不小心落在地上,女孩赶紧捡起吹了吹灰,但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面前的巨型昆虫。
“害怕吗?这就是我的样子。唔,害怕的话我可以变…”巨型飞蝇都动了下口器,他的躯体相比于十年前有了不少变化,上面多了些疤痕,但这也是他变强的勋章。
“不,不用…”薇薇脸色发白,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惶恐和不安,“我相信你说的话了,如果这是你本来的样子,其实也不错…毕竟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嘛。”
微微脸上强打着一丝笑容想要表示自己不害怕,可即便是她如此成熟且与众不同,毕竟也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乍一看见这么大一只会说话的虫子,总归还是有些畏惧和厌恶。
薇薇的表情巴尔全都尽收眼底,飞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恢复了拟态,重新化作人形。他并不会责怪微微惧怕自己,只是会担忧女孩还愿不愿意跟自己离开。
只有火焰还在松木的拥抱下,散发出阵阵木质香味。直到薇薇吃不下的时候,巴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明天还愿意跟我离开吗?”
伸了个懒腰的薇薇并不知道巴尔的心思,她侧着头看上去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呢?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嗯!”
………
翌日,巴尔和女孩一同站在木屋旁,背着简单的行囊与莉迪亚母亲的遗物。熟悉的环境、熟悉的院落,只可惜已经物是人非。
巴尔转头看着还在祈祷的薇薇,不禁又泛起一丝安慰。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也并非没有希望,至少…自己带走了莉迪亚的愿望。
也是这会儿,巴尔才发现小院门口上插着的防虫药草,似乎不知何时被薇薇扔掉了,怪不得这两天他没有闻见那种刺鼻难闻的气味。
“我祷告完了,咱们走吧。”薇薇总是这么有仪式感,在对着这座生活了七八年之久的小家做了最后告别后,女孩的脸上也便没了什么留恋。
“你好像很轻松?嗯…祷告真的这么有用吗?”巴尔看着薇薇淡然的样子,不由又看了这间小院一眼。自己和莉迪亚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她们之间最后的回忆,这座林间木屋早已深深刻印在了巴尔心底。
“因为已经好好道过别了呀。”薇薇看着比自己还惆怅感怀的巴尔,倒是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人总要往前走的,想看到新的风景,那就要和旧的告别,这…”
“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哈哈哈…”巴尔摇了摇头,抢先接过了薇薇的这句口头禅,他几乎已经能背下来了。
不过薇薇说的没错,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替她将身上的包扛在肩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小院后,便带着女孩往西北而去,一如十年前自己离开时的情景。
只不过这次,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
“原来巴尔还有个女儿啊…呵呵。”江渚默默听完了海伦断断续续的讲述,他背靠在大榕树旁转头看向莉迪亚的墓园。果然海伦所说的内容全知人偶中并没有记载,或者说…
被故意删去了!
巴尔与莉迪亚的相遇正是处在第四次神魔之战结束,魔王军被塔尔苏斯帝国彻底赶去蛮荒的时间节点。在那儿之后发生了什么,江渚早已经有所推测,那便是神魔之战的洗牌!
这种既属于棋盘规则,又算是不太见得光的内容,神明们并不想让身为棋子的人偶知晓。看来那群古神们,也有参与这场洗牌。
说什么被光明神和魔神打压欺负,到头来他们同样不过是参与棋局的棋手罢了。即便手牌比光明神和魔神相比差了不少,可在江渚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只不过与总想掀桌子的克里斯不同,江渚所希望的是从棋盘里跳出,真正从任人摆布的棋子变成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