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才发作?如此说来,白元在来见皇上之前,便已服下了毒。
然而,他分明是至江边后,方确知皇上已寻得我。此前,他亦仅是道听途说,尚无法断定我是否已安然无恙回归皇上身边,更不知自身是否已然败露,又怎会提前服毒自尽?
况且,白元临终前掏出香囊之举,仿若幡然醒悟,欲告知皇上与我,他便是那晚将我推入江中的凶手。故而,白元不应是自杀,而是有人下毒杀他灭口。
如此说来,我此前的猜测无误。我与白元并无仇怨,他将我推下水,只是受人之托,或遭人胁迫。而那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皇上行踪。得知我未死,且已被皇上寻到后,惧怕皇上通过白元,顺藤摸瓜,找到幕后真凶。
因此,索性给白元下了毒,令其永远闭口。”
蕙兰把一连串的疑问串起来,脑海中有了一个明晰的框架。她的眼前,闪现出那脸有伤疤的中年男人,忆起他那日对白元颐指气使之态。
白元之死,必与他有关!
“此前,我所闻那几句断断续续、语义不明的话,此时也易于解释了。他命白元将我推入江中,而后,因不确定我是否已葬身江底,又忌惮皇上亲自带人搜寻我的下落,遂令白元全力以赴,务必赶在皇上之前寻到我,并将我除掉。
而今,发觉我仍活着且已安全回到皇上身边,他便对白元起了杀心。看来,是我着实低估了对方的缜密与狠毒。如此一来,我被推下江之事,至白元这里,线索便彻底断掉了。
白元已逝,幕后黑手难道就这样逃之夭夭?那中年男子究竟是谁?我素未谋面,他为何要致我于死地?或许,他仅是白元和真凶的中间人。真凶究竟是谁?”
蕙兰又想到凶手,苦苦思索,仍毫无头绪。
慕容复沉默许久,此刻,他面色凝重地看着白元蜷缩的尸体,冷冷说道:“果真是监守自盗……传旨下去,彻查白元近期行踪,查明他与何人有过接触!”
陈同连连称是,眼神复杂地看了皇上一眼,低声道:“皇上,如此说来,那晚在茶水中掺入安神催眠药物的,也应是白元……”
闻此言语,蕙兰骤然转头,惊愕地看着陈同。
陈同何等机敏,旋即字斟句酌,将那晚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那晚,蕙兰因多日操劳,早早就寝了。
船上其他人却因江上明月而兴奋,全无睡意。
于是,思冰和思菱煮好茶水端上来,慕容复、陈同、白元及其他几位侍卫,便坐在船舱外,品茶赏月。
直至二更,他们才各自散去,回船舱房间歇息。
待天色微明,慕容复从梦中惊醒,发现身旁无人。
他嘶声呼喊“来人”,同时发疯般冲出船舱。
众人随即醒来,分散至船上各处,四处找寻。
最终,白元在船尾“发现”蕙兰的手帕,赶忙告知了慕容复。他们确定蕙兰不知何时已“坠入”江中。
而前一晚,正是白元当值。
面对慕容复的盛怒,白元极力辩解,称自己值夜时莫名睡着,实不知情。
慕容复何其聪颖,听着白元的言辞,顿觉事有蹊跷。为何船上众人,包括白元自己,皆夜间沉睡不省人事?他当即怀疑,前夜茶水中有人掺入安神催眠之药。而蕙兰落水之事,定然也非自行失足那般简单。
彼时,他将全部精力用于寻找蕙兰下落,尚未来得及深究此事。如今看来,始作俑者竟是白元。那晚,他并未饮用茶水,却佯装沉睡,以掩人耳目,逃避罪责。
蕙兰沉默许久,竭力抑制住内心激荡的震惊与恐惧。
“难怪当时唯有我听到船尾的哭声,难怪我落水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皇上和陈同他们却浑然不觉。
竟敢在皇上的茶水中下药,如此胆大妄为。正因随行人员皆是皇上最为信任的心腹,皇上恐怕与我一般,也未曾防备。所幸,对方此次仅是针对我,万一……”
蕙兰后怕不已,浑身泛起一阵酥麻。
突然,她忆起,“那晚船上清醒之人,除我与白元,还有第三人。便是在船尾啜泣,引我出舱的女子。”
又想起陈同所言那晚他们所饮茶水,乃思冰和思菱所煮,蕙兰心如压巨石,沉重得难以呼吸。
不出所料,二人中必有一人是白元的帮凶。
“我最为信任的两名宫女,其中一人,竟是害我的凶手帮凶。”
光是想想,蕙兰便觉心碎。
慕容复命两名侍卫下船处理白元尸首,而后携蕙兰、陈同、秋苓及苏太医登船。
船中思冰与思菱见蕙兰平安归来,皆又惊又喜。二人疾奔而来,紧紧抱住蕙兰,喜极而泣。思菱更是呜咽难言:“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奴婢险些吓死……”
思冰亦是泪流不止,紧紧搀扶蕙兰,仿若生怕她再度走失。
蕙兰冷眼观之,难辨二人真心亦或假意。此刻面对思冰、思菱,蕙兰心中除却悲凉,再无往日喜悦与温暖。
她指着秋苓,向二人略作介绍:“这位秋苓姑娘,乃本宫救命恩人……你等要好生带她歇息,随后前来见本宫!”
或许是目睹白元惨死受了惊吓,亦或是初来乍到颇为陌生,此时的秋苓不复与蕙兰相处时的活泼爽朗。她怯怯看了蕙兰一眼,便沉默不语地随思冰、思菱进了船舱。
蕙兰支开秋苓,乃是欲单独审问思冰、思菱。即便如今证据确凿,她仍不信二人中有人存心加害。总觉其中必有隐情,故不想他人知晓,包括秋苓。
与秋苓相处这些日子,蕙兰确知其心地善良,且真心相助。但对她,蕙兰仍心存疑虑。“她为何舍弃故乡,毅然随我入宫?一农家女,面君时怎会有如此得体之举止礼仪?
她之所为,似早有预谋,仿若伺机入宫。故而,即便她救我一命,我心怀感激并竭力回报,仍对她有所保留和防范。经此落水之事,我亦长了一智,明白任何时候都不可无防人之心。”
思冰与思菱安置好秋苓后,旋即前来。
蕙兰携二人,迳直入其舱房。
此时,慕容复与陈同商议追查白元之死真相,此乃绝佳时机。
入室后,思冰和思菱即刻忙碌起来,一人端热水,一人持帕子,欲为蕙兰梳洗。
蕙兰制止她们,语气肃穆,厉令道:“放下,本宫有要事问你们!”
蕙兰甚少如此严厉,其脸色亦使思冰和思菱警觉。
二人相视,原本兴奋喜悦之情,瞬间变得凝重不安。
蕙兰紧紧凝视她们,取出白元遗留之香囊与断掉之穗子。
继而,她审视穗子上之绿松石珠子,淡然问道:“说罢,此香囊,乃你们二人孰做?”
思菱惊愕,愣了一下,惊异地从蕙兰手中接过香囊。
她迟疑审视半晌,将诧异之目光投向身旁之思冰。
思冰,则面如死灰,目光闪烁,不敢与蕙兰对视,噤若寒蝉。
蕙兰心中已有答案。
失望之余,她的声音不禁骤然抬高:“休要妄图抵赖,此绿松石珠子,唯你二人所有,而这香囊的布料,亦是内务府特为醉心殿送来的浮光锦,本宫轻而易举便能查得清楚……之所以询问你二人,不过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罢了!”
言罢,蕙兰不再看向她们,而是将目光移至房间一侧。
窗外,夕阳西沉,江水苍茫。
四周鸦雀无声,蕙兰听不到思冰和思菱的半点声响,连空气,都仿若凝滞了一般。
须臾,只闻“噗通”一声。
蕙兰转头,见思冰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她膝行向前,爬到蕙兰跟前,面色苍白地仰头,泣不成声道:“娘娘,这香囊……是奴婢所制……赠予陈同,陈侍卫的,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私相授受……”
思冰之言,大出蕙兰与思菱意料之外,二人皆是脸色大变。
她们万难料到,这香囊,竟是思冰送给陈同的!
如此说来,思冰对陈同,不知何时,也生了倾慕之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既是思冰送给陈同的,那这香囊,为何又会出现在白元身上?
难道……一切皆是陈同所为,他行凶之后,又将香囊置于白元身上,企图转嫁罪责于他?
蕙兰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今日见到陈同后的一言一行,以及其表情神色。
观之,此人光明磊落,忠心赤胆,实非做出此等龌蹉之事的卑鄙小人。
在蕙兰思绪纷乱之际,思菱却是面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思冰。
得知与自己朝夕相伴的好姐妹,竟与自己心仪同一男子,一时之间,思菱定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蕙兰暗自叹息,倘若思菱知晓这香囊的意义,恐怕会更为震惊痛苦。
她强压下纷繁的思绪,面色沉静地问思冰:“此香囊,你何时制成?又是何时赠予陈同的?”
思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羞涩地答道:“奴婢……早已制成,宫中人多眼杂,恐被人察觉,一直未寻得良机相送……那日在宫门口,皇上说要南巡,奴婢见随行人员中有陈侍卫……便在回醉心殿收拾行囊时,将这香囊也带了出来,想着……途中,总能找到机会给他。
上船后的那晚,奴婢趁人不备,悄悄溜进陈同的房间,将香囊和……一纸信笺,压在了他的枕头底下……”
蕙兰心中忽地一松:“这香囊,虽是思冰要送给陈同的,却放在陈同的枕头下面,并未亲手交予他。如此,其中便大有文章。而上船后的那晚,正是我落水之夜。”
思冰言罢,一脸窘态地看向思菱,带着几分愧意,嗫嚅着解释道:“思菱姐姐,当时,妹妹确实不知你与陈侍卫……只是巧合,那晚奴婢送完香囊出来,就听到你们在船尾的角落聊天。
妹妹这才知晓,你们二人已……两情相悦。若早知如此,定然不会送这香囊给他的,绝非存心与你争抢什么……”
说着,她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她泪眼婆娑地转过脸,哽咽着,疑惑地问道:“娘娘,这香囊……怎会在您手中?”
蕙兰凝视她许久,沉声道:“此香囊穗子,乃本宫落水之夜,自凶手身上扯下。本宫并非失足落水,而是遭人推入江中。凶手推本宫时,正佩戴此香囊!”
思菱如遭重击,浑身剧震,呆立在蕙兰面前,动弹不得。
须臾,她方如梦初醒,急切哀求道:“娘娘,这不可能……陈同,他绝不会害您,娘娘明察啊!”
见她如此焦灼,蕙兰心中感慨万千,微微一笑道:“本宫未言凶手便是陈同。事实上,此香囊,乃白元临终前,自其怀中掏出。”
思菱一愣,喃喃道:“那……莫非是白元?他与陈同住一船舱,或许他见思冰送香囊入内,便偷偷取走……陈同从未提及思冰的信与香囊……”
思冰亦忙道:“娘娘,那晚奴婢送完香囊出来,听闻冬卉姐姐与陈侍卫谈话,便知他们……故欲折返取香囊,结果见白元已回房……思菱姐姐所言,极有可能……陈侍卫正直,乃皇上心腹,断不会害娘娘……”
她的声音渐低,几不可闻:“即便冲着思菱姐姐,他也不会的!”
蕙兰深深看了思冰一眼。
此时,她能真心为思菱和陈同说话,实乃蕙兰未曾想到。
其实,无需思冰与思菱辩解,真相已然明了。
凶手,便是白元,不可能是陈同!
那晚,白元回到他与陈同的房间,余光一瞥,恰好看到陈同枕头之下有一物。
他走过去,拿起,发现是一个香囊和一纸信笺。匆忙看过信笺,他心生一计,遂把信笺撕碎,打开窗户,撒入江中。
他拿出夜行衣换上,把香囊系于腰间,躲于暗中,伺机而动。
夜深人静时,白元刚想弄点动静引诱蕙兰出来,便听到船尾隐约传来女子的哭声。他悄悄行至船尾,见是思冰,暗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到有淅淅索索的脚步声传来,他立马躲避起来。哭泣中的思冰也被脚步声吓到,悄悄站起离开了船尾。
待看清楚来人,白元快速上前,按住蕙兰便往江中推去。蕙兰落水前,出于求生本能,双手不停挥舞,扯下了香囊穗子。
见蕙兰落水,白元想将香囊放归原处,即刻诬陷陈同。届时,有思冰和香囊为证,人证物证俱全,陈同恐百口莫辩。
可惜,天意难测。
行凶后,白元需佯装昏睡,自然无法再返回房间。
而次日,慕容复发现蕙兰落水后,盛怒之下,即刻遣白元前往江东一带村落寻找。
故而这几日,他根本无机回到船上,也尚未来得及将香囊塞给陈同。
因此,今日他在得知自己中毒后,才会在临终前,于绝望之下,取出此香囊,算是承认自己的罪行。
沉默间,蕙兰听思菱又道:“奴婢本就对白元有些怀疑,那晚,奴婢与思冰煮茶时,唯有白元进来过两趟,频频催促是否煮好。
而今想来,他必定是趁机在茶水中动了手脚,否则,船上众人为何皆沉睡不醒……连奴婢这般警觉之人,都能一觉睡到天明……”
蕙兰惊跳一下,直视思冰,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么……那晚半夜,在船尾啜泣之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