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思冰喜不自禁地重复道:“娘娘,夫人找到了……就在冠绥山下的树林里,是津城府衙派人寻到的。还说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受伤,已然踏上回京之路了……”
蕙兰眸中泪光闪烁,声音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
须臾,她意识到有些不对,略一思忖,骇然问道:“夫人找到了,那……本宫的父亲呢?”
思冰怔愣了片刻,嗫嚅道:“慈宁宫那边派了个小内监过来,只说夫人找到了。还说太后已经下令,等夫人回京后,立刻带她入宫觐见……
并未听到关于敬国公的消息。不过,敬国公和夫人不是一起被土匪劫走了吗?找到夫人,就肯定能找到国公……”
话未说完,蕙兰便挥手让她退下。
思冰走后,蕙兰颓然跌坐在软榻上,自言自语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父母一起被劫走,而现在传来的消息,却是只找到了母亲。而且还是在冠绥山找到的……”
陈同接过她的话,沉声道:“娘娘,这定然是宁安侯迫于压力的阴谋。如此一来,他便可洗脱自己,坐实了是冠绥山土匪绑走了敬国公和夫人……”
蕙兰点点头,霍然起身:“思菱,马上陪本宫去慈宁宫,本宫要在那儿守着,等着娘回来!”
陈同听蕙兰这么说,立刻躬身道:“娘娘,微臣再出去打探消息,先行告退!”
蕙兰蹙眉道:“你不要再出去了,连着两天两夜奔波不停,好好回去歇着吧……”
思菱也小声道:“你就听娘娘的安排吧,别把身子熬坏了!”
陈同喏喏应着,快步离开醉心殿。
蕙兰和思菱赶到慈宁宫时,太后正在正殿,端详着一盆刚盛开的狐尾百合。
她看到蕙兰过来,微微一笑道:“哀家料到兰贵妃会来,不想竟来得这么快!”
蕙兰急忙俯身请安,用感激的语气说道:“臣妾刚刚听闻母亲在冠绥山获救,多谢太后!”
太后瞥了她一眼,才叹气道:“想必你都听说了,哀家也正疑惑呢。津城那边来报,只说敬国公夫人找到了,敬国公的安危却只字未提……现在你母亲正在回京的路上。或许等她回来,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来人,赐座,给兰贵妃上茶!”
蕙兰在太后的下首落座。
今日,太后对蕙兰的态度还算沉稳,没再提起之前的纠葛,反倒和蕙兰聊起了家常,问及蕙兰父母,江南的外祖,烁儿的现状……很是亲切。
蕙兰知晓太后心中依然对自己存有偏见,她保持着应有的恭敬谦逊,有问才答,并不多言。
她们正闲闲地聊着家常,太后突然话锋一转,猝不及防地说道:“哀家知道你有个双胞胎妹妹,后来因为患麻风病,无法接受现实,自焚身亡了,想来当真是可惜……
敬国公夫妇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又遭遇这场变故……希望他们都能平安归来,你身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可得好生宽慰一下……”
听闻此言,冷汗瞬间密密麻麻地覆盖了蕙兰的后背。
她掩饰着紧张恐慌的情绪,语气低沉地应了一句:“太后所言极是,臣妾谨记于心!”
太后的目光如羽毛般,轻轻拂过蕙兰的脸庞,并未多做停留,然后便站起身,命令槿汐姑姑取出一个金镶玉的项圈,说是赏赐给烁儿的。
蕙兰接过项圈,连连谢恩。刚刚那个话题,也就自然而然地岔开了。
然而,蕙兰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在接下来等待的时间里,一直惴惴不安。
不知等了多久,忽闻外面传来一个小宫女的声音:“太后娘娘,敬国公夫人到了!”
蕙兰心中一紧,赶忙走向正殿门口。
邓夫人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脚步蹒跚,已走了进来。她面容憔悴,身形消瘦,身上的衣裳,显然是临时换上的,极不合身。
邓夫人一见蕙兰,便踉跄着扑过来,痛哭失声:“兰……兰贵妃万安,妾身终于见到娘娘了……”
蕙兰微微皱眉,轻咳一声,邓夫人这才止住哭声,注意到端坐在雕花楠木椅上的太后正静静地看着她们,急忙跪地请安:“妾身拜见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面色沉稳,语气和蔼:“夫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太后赐邓夫人坐下,又让琉璃端来一盏茶,然后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夫人可否告诉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敬国公呢?你们没在一起吗?”
这些问题,也是蕙兰急于知道的。
于是,蕙兰便紧紧地盯着邓夫人,眼中满是期待,又满是恐惧,等待她的回答。
听太后如此发问,邓夫人顿时泪如泉涌,她心有余悸地回答道:“那日清晨,天尚未亮,敬国公和妾身便启程,欲在当日赶回京城。岂料,行至冠绥山下,忽然从旁边的树林里冲出一伙土匪,个个身手不凡……
国公率家丁反抗,然终寡不敌众。他们抢了车上的财物后,又将众人皆捆绑起来……妾身亦被他们五花大绑,蒙住双眼,堵住了嘴……
随后,便被扔上一辆马车,一路颠簸许久。最终来到一处阴森之地,因双眼一直被蒙着,妾身并不知晓具体是何地……
这几日,一直有人按时送来水和食物,来人沉默不语,只是将堵在妾身口中的帕子取出,喂妾身饮食。
妾身无论是询问还是哀求,他皆不理会。昨日半夜……虽蒙着双眼,也能估摸出,大约是四更时分,有人将妾身拉出,重新送上一辆马车。又行了许久,将妾身推下,那人离开时,扯掉了妾身口中堵着的帕子。
待周围彻底没了动静后,妾身大声呼救,这才引来了津城府衙之人……松绑后,解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这才发现,妾身竟在冠绥山下的树林里……”
蕙兰忍不住急急问道:“父亲呢?你们没有关在一起吗?”
邓夫人啜泣着摇头:“至于国公他……妾身也不知他身在何处?自从被劫后,妾身就再未见过他……这些挨千刀的土匪!
妾身恳请太后,恳请贵妃娘娘,速速营救,他定然还在冠绥山土匪手中……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夫君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活不下去了……”
邓夫人的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夫人莫要过度悲伤,敬国公虽说尚未找到,但本宫给夫人带来了惊喜……”
是端妃的声音!蕙兰一下子站了起来。
须臾间,端妃已走了进来。看到蕙兰,她微微一笑,高声喊道:“兰贵妃也在呢,那可太好了,本宫这个惊喜,也是送给兰贵妃的……带进来!”
门口处,两个内监拖着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蕙兰循声望去,只一眼,便如遭雷击,浑身僵直。
内监拖着的,是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手脚皆被缚住,身上衣物满是尘土,狼狈至极。头发乱糟糟的,长短不齐。
竟是邓蕙梅!
蕙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与自己酷似的面容。
不,已不再酷似!此刻的邓蕙梅,面容憔悴,瘦骨嶙峋。原本娇嫩白皙的肌肤,变得蜡黄粗糙;原本清亮水灵的眼睛,也变得空洞无神。
数月前,在津城客栈被邓百川削去的头发,如今乱蓬蓬的。宛如冬日被冰雪覆盖的枯草,在尘土的裹挟下,僵直地挺立着。
她整个人,犹如蕙兰幼时随邓夫人去江南外祖家时,在途中破庙里偶遇的女乞丐。哪还有半分蕙兰熟悉的那个容貌秀丽、娇媚动人的姐姐邓蕙梅的影子!
当初,在津城郊外的林荫道上,蕙兰与邓蕙梅恩断义绝。此后,蕙兰便默认那是二人的诀别。
蕙兰从未想过,此生竟还能见到邓蕙梅。更没想到,会在太后跟前,亲眼目睹她被端妃绑来。
这意味着什么,蕙兰再清楚不过!
她尚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听到太后威严而诧异的声音,带着些许不悦:“端妃,你不经通传,此时擅闯慈宁宫,所为何事?你带进来的这人又是谁?”
显然,太后一时未能认出邓蕙梅。
端妃步履沉稳地走过去,屈膝跪下,声音沉稳地说道:“太后娘娘,还请原谅臣妾失礼,实在是情况紧急,臣妾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这个女人,太后您当真不认得吗?”
太后仔细端详着邓蕙梅,突然脸色一变,皱起眉头道:“这……这……”
端妃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太后,这是梅妃啊!”
“梅妃?”太后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又将目光慢慢移到了蕙兰的脸上。
端妃得意地笑着:“这个正是之前的梅妃,敬国公长女邓蕙梅;而这个……”
她伸手指向蕙兰:“这个所谓的兰贵妃,则是敬国公的次女邓蕙兰,梅妃的孪生妹妹!”
对太后一直隐瞒的真相,一直找不到机会坦白的真相,就这样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展现在了太后的面前。
蕙兰微微闭眸,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怒声说道:“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停住,喘了口气,回瞪着蕙兰:“哀家刚刚还和兰贵妃提及,你的孪生妹妹,不是患了麻风病,葬身火海了吗?”
端妃斜瞥了蕙兰一眼,似乎怕她插话似的,语速极快地说道:“启禀太后,很久之前,容妃张玉容曾提到过,说现在宫里的梅妃,是假的,是梅妃的亲妹妹冒充的……当时臣妾听了,只当是无稽之谈,没有在意。
但是后来,废皇后在遭到皇上的训斥惩罚时,也说了同样的话。臣妾因此起了疑心,就暗中调查真相。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臣妾发现她们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不知太后是否还记得?两年前的八月初,梅妃获皇上恩准,允许娘家人进宫会亲。邓家便是借此机会,偷天换日,让梅妃的孪生妹妹邓蕙兰冒名顶替留在宫中,做了梅妃,直至今日……
而真正的梅妃,先是被遣往西南边境,后又被敬国公夫妇以探亲之名,送往江南秘密囚禁。臣妾查明真相后,暗中派人将她绑回,只为当面向太后禀明,莫要再被这位所谓的兰贵妃蒙在鼓里!”
蕙兰这才恍然大悟,宁安侯与端妃,竟是如此盘算。
他们早已洞悉邓百川夫妇前往江南的目的,亦对邓蕙梅的行踪了如指掌。
数月前,慕容复毫不掩饰,直接将蕙兰冒充姐姐留于宫中的真相告知端妃,旨在打消她妄图借此秘密大做文章的念头。
端妃表面上偃旗息鼓,再不提及。然而,她并未死心。
她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将真相揭露于太后面前,将蕙兰一举铲除。
是以,在邓百川前脚安顿好邓蕙梅离开江南,端妃后脚就派人将她绑回京城。
宁安侯与端妃一边劫持邓百川夫妇,一边囚禁邓蕙梅。
陈同在青岩山林家后院的小屋门口,听到的女人呜咽声,并非邓夫人,而是邓蕙梅。
观邓蕙梅的模样,应是受尽折磨。
此时,端妃终于等到慕容复御驾亲征不在宫中的绝佳时机,便在太后面前使出她的杀手锏。
但于蕙兰而言,这无疑是致命一击。
蕙兰跪地,仰头,目光与太后相对。
太后身躯微震,紧咬牙关道:“这竟然是真的……哀家也曾有过疑虑,如今的你,和往昔的梅妃,不管是待人接物,还是处世风格,都大相径庭……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哀家从未细究……太荒谬了,这也太荒谬了!”
端妃上前一步,神色凝重道:“太后明察,您的怀疑不无道理……臣妾和您一样,也是觉得如今的兰贵妃和从前的梅妃,除了相貌相同,其他方面皆是天壤之别,所以才煞费苦心去暗中调查,还望太后莫要怪罪臣妾多事才好!”
太后摇摇头,轻声道:“你做得对……否则,哀家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说着,她看向邓蕙梅,又看向早已面色惨白、浑身战栗的邓夫人,声音冰冷刺骨:“哀家想不通,好端端的,为何要让妹妹顶替姐姐入宫?
你们……难道不知这是欺君之罪吗?难道不曾想过东窗事发的后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