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蕙兰敲墙之声,她赶忙凑近那个洞口,压低嗓音急切地道:“娘娘,苏太医验出来了,端妃给大皇子吃的那药丸,看似山楂丸,口感酸甜,然其内部,却添加了少量御米果的浆液……”
“御米果?!”
蕙兰微微一怔,旋即明了。
她早在闺中时,便曾听温秋实提及此种植物,其花艳丽绚烂,如云锦般夺目,果实形似酒坛,内有细子,色如粟而洁白。
可煮饭熬粥,味道甚佳,亦可作药材。
而印象最深者,乃温秋实所言:“治病之功虽急,但若把握不当,杀人亦如剑……切勿触碰!”
她正心惊胆战地思索着,只听思菱又道:“苏太医说,未成熟的御米果,渗出的白色浆汁,晾干后成为棕黑色的胶状物……此等物事甚是可怖,少量便可令人沉迷上瘾,丧失神志,难以自拔……端妃给大皇子所食者,正是掺入了此种物事!”
“此等丧心病狂之毒妇!”
蕙兰牙关紧咬,对思菱道:“将此药丸,依旧交还予二皇子,让他转交太后……切记叮嘱他,此乃毒药,万不可尝。
你告知二皇子,让他佯装不知情,将之前与你所言,如实再与太后述说一遍。就说自己因好奇大皇子近日之转变,询问之下,大皇子告知他端娘娘给了他一种好吃的药丸……”
思菱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忙点头道:“放心吧娘娘,二皇子如此机灵,得知此乃害人之毒药后,定然知晓该如何与太后言说……”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角门的另一侧响起:“你们速走,韩贵人领着太后,朝离宫这边来了……”
说话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角门前。
此人正是陈同!
只见陈同在思菱身边站定,其说话的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若是娘娘还未交代完毕,可先回宫,让思菱暂且藏起来……韩贵人深更半夜跑去找太后,说亲眼看见思菱偷溜至离宫门外,私自与您会面。
所幸婉妃早有预见,这段时间一直盯着韩贵人,她前脚刚出翠玉轩,婉妃后脚就派人告知了微臣,微臣这才得以抄小道,及时赶来!”
又是韩玉珂,蕙兰心中不禁冷笑一声,此女还是这般轻率鲁莽,不计后果。
蕙兰入宫以来,自问从未得罪过韩玉珂,但她身为端妃的追随者,却三番两次与蕙兰过不去。
先是在端妃的教唆下,将宫闱之事直接呈报给太后,指责慕容复未对六宫嫔妃一视同仁,污蔑蕙兰专宠。
前些时日,更是设下陷阱,指使御膳房烧火的小太监金星调戏思菱,还谎称他们私下结为对食,引起轩然大波。
蕙兰识破其阴谋后,韩玉珂被太后狠狠训斥了一顿。不仅被贬了位份,还被迁至翠玉轩,与婉妃同住一宫。
其实,就是想让泼辣直爽的婉妃约束她管制她。
自那以后,韩玉珂一直谨小慎微,再不敢肆意妄为。
然而蕙兰心中明白,她对自己心存怨恨,此次必定是想趁着太后责罚我囚禁离宫的机会,落井下石,伺机报复。夜半时分,竟敢惊动太后。
依旧是她一贯的作风,一心只想把事情闹大。
可她为何不想想,蕙兰身在离宫,既然敢与思菱频频相见,必然有所防范。
在进入离宫之前,蕙兰特意回醉心殿一趟,将所能想到的一切都预先安排妥当。
首先与思菱约定,若有事情,可在二更时分,到离宫西北角门与她相见。
而后,她又嘱咐思菱,让她分别去找婉妃和欣嫔,让她们密切关注后宫局势,若有异常,可通过思菱告知自己。
端妃被禁足,碧霄殿的宫人无法外出,那么,她若想监视醉心殿的动静,自然会通过韩贵人。
而韩贵人和婉妃同住翠玉轩,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婉妃的眼皮底下,极易暴露。一旦发现韩贵人对蕙兰不利,婉妃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虽然蕙兰在离开之前未能见到婉妃和欣嫔,但她相信,以她们二人的品性,以她们之前与自己的交情,即便不知她被囚禁离宫的真正缘由,也绝对不会弃她于不顾。
果不其然,关键时刻,婉妃果然出手了。
其实,除了婉妃和欣嫔之外,还有陈同。
他是御前侍卫副统领,宫里各处值守的侍卫,多有他的旧部。
慕容复前往西北之前,特意留下他保护蕙兰的安全。无需蕙兰多言,这几日,他也会暗中关注离宫这边的动静。
所以,今晚韩贵人如此贸然地将太后带到离宫,妄图当场抓住蕙兰,结果只会是自讨没趣。
想到此处,蕙兰面色凝重,沉声道:“本宫所言,你需谨记。你与陈同速从小道返回醉心殿……切记本宫方才所言,明早便在御花园湖边等待二皇子。事不宜迟,让他尽快将大皇子之事告知太后!”
思菱颔首,随陈同身后,绕至角门外树林,须臾便没了踪迹。
陈同和思菱离开后,蕙兰并未回房,而是与思冰一同,隐匿于角门不远处墙边。
虽透过角门无法窥见此处,但近在咫尺,蕙兰能轻易听到外面声响。
未及一炷香时间,角门外传来纷杂脚步声,紧接有灯笼光芒照入,于角门内地上,映照出昏黄光晕。
太后冷厉低沉的声音,即刻响起:“人呢?韩贵人,你莫非言醉心殿宫女思菱,私自离宫西北角门与兰贵妃相会?”
须臾沉寂,传来韩贵人惶恐的声音:“太后娘娘,臣妾身旁小宫女昨夜亲眼所见……思菱与兰贵妃,隔此角门密谋许久,因惧被察觉,故未敢上前。
今日夜间,臣妾特意令人盯紧思菱,果见二更时分,她又偷偷朝此走来,臣妾恐惊蛇,便未令人尾随,而是去禀告了您……想来,她应是与兰贵妃见过面后,溜回醉心殿了……太后娘娘不妨去醉心殿查看,严加盘问……”
太后并未言语,槿汐姑姑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传来:“韩贵人,二更已过,你信誓旦旦说兰贵妃和思菱姑娘在此,力劝太后前来,如今却不见人影……
你又说她们见过面已离开,空口白话,让太后如何相信?岂能事事听你所言,让太后半夜来回奔波!
皇上御驾亲征,后宫无主,太后娘娘日夜操劳,甚是辛苦,你身为嫔妃,也应体谅太后……”
太后冷笑一声,接过槿汐姑姑的话:“你不知晓吗?这是韩贵人的旧疾了,她啊,最擅长的就是兴风作浪,无事生非!”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不过,哀家并非因信她之话才来离宫,哀家来此,自有深意……”
缓慢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太后似乎走到了角门旁,叹息一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等着吧,快了……”
说着,她突然提高嗓音,语气冰冷刺骨:“韩贵人,既然你如此喜欢监视兰贵妃,哀家是否应该下旨,让你也迁至离宫来?”
只听“噗通”一声,似乎是韩贵人跪地的声音,紧接着,她带着哭腔,战战兢兢地哀求道:“太后娘娘饶命,臣妾日后定当谨守本分,再也不造谣生事……”
太后怒喝:“还不快滚!”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迅速远去,蕙兰和思冰相视一眼,皆是一脸紧张,不敢出声。
沉默良久之后,蕙兰几乎以为太后已经离开,却又突然传来她略显疲惫的声音:“槿汐,你说皇帝回来,会不会责怪哀家?他离开时,特意给哀家留了信,让哀家善待兰贵妃……可哀家,还是把兰贵妃关在了这里!”
槿汐姑姑轻声道:“太后无需自责,您也有苦衷啊……端妃把如此荒谬的真相暴露在您眼前,您岂能坐视不管?依奴婢之见,您这么做是对的,如果一味袒护兰贵妃,才真的会出大事呢……太后回去吧,夜已深了,等皇上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太后满脸担忧地叹息道:“已经快半个月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与匈奴的这一仗,想必异常艰难……走吧!”
太后走了很久之后,蕙兰和思冰才从刚才的藏身之处出来。
思冰看着蕙兰,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惶恐不安地问道:“娘娘,今晚韩贵人带太后过来,是不是端妃指使的?”
蕙兰摇摇头,语气坚定道:“不可能是端妃……她心机深沉,最为缜密,如果她发现思菱,定然会先派侍卫过来,困住我和思菱,然后再去请太后。怎会像韩贵人这般愚蠢……好大喜功,却每每弄巧成拙。”
思冰抚了抚胸口,舒了口气,心有余悸的说道:“娘娘每次和思菱姐姐见面,奴婢都提心吊胆……不怕别人,就怕端妃!”
蕙兰轻声道:“她被太后禁足在碧霄殿,又一心想借废皇后之手除掉我,自然无暇顾及这些……再说了,她自己也要让大皇子来离宫见废皇后,又怎敢把事情闹大?所以今晚的事,就是韩贵人的自作主张,与端妃无关。
而且,端妃或许认为我身处离宫,难成大器,因此便掉以轻心。而本宫此次,就是要利用她的轻视,在离宫布下天罗地网……”
蕙兰不再多言,思冰也未多问,转而说道:“娘娘,听太后刚才的意思,似乎……并无加害娘娘之意,奴婢想,只要皇上归来,将实情告知,太后定然会对娘娘既往不咎的!”
蕙兰仰头望着夜空,想起太后刚才的那些感慨,心中愈发沉重。
没有消息……至今,仍无慕容复的消息,吉凶难测,成败未知,亦不知他何时归来。
这两日,她总是梦到慕容复,梦中的他们,相对坐在醉心殿暖阁的窗前,窗外的潇潇秋雨中,他的笑容温暖如春。
这些梦境,是她缓解焦灼,安抚自己的方式。但同时,也是她心痛难耐,忧心如焚的根源。
梦是短暂的,醒来后的现实,却是漫长无尽的。
一想到梦中的情景,曾真实发生过。她就感觉那些与慕容复共度的日子,已变得遥不可及。
而如今的她,被囚禁离宫,顶替姐姐身份之事,也已在太后面前败露。母亲被扣,父亲遭土匪杀害,端妃又咄咄逼人,欲将她置于死地……
这才是她如今的生活,是她必须面对的困境,亦是再美好的梦境,都无法掩盖的现实。
因此,她只能将思念深埋心底,打起精神,勇敢面对这一切。
次日,蕙兰整日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依她的部署,思菱今日清晨理应将端妃给大皇子的药丸转交予二皇子,而二皇子则需佯装出浑然不知的模样,向太后透露这一怪异的发现。
随后,太后想必会传召太医前来检验,进而迅速洞悉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明白端妃对大皇子所做的丧心病狂之事。
端妃如此恶毒地残害皇嗣,是太后绝对无法容忍的,必然会采取雷厉风行的手段。
而她自己,则会与宋氏联手,让端妃更多的罪恶无所遁形。
故而,端妃此次即便不被即刻处死,也难以再有翻身之日。
这一日似乎无比漫长,终于挨到二更时分。
思菱果然来了!但她带来的消息,却让蕙兰猝不及防。
隔着角门,思菱迫不及待告诉蕙兰说:“娘娘,今日午后,太后亲自将大皇子也接入了慈宁宫,言称兄弟如手足,让三位皇子相聚,增进他们兄弟间的情谊……”
蕙兰心中一震,惊愕问道:“那……端妃呢?”
思菱稍作迟疑,才用惶恐疑惑的语气,匆匆说道:“端妃安然无恙,不仅如此,太后还亲自宣告,解除了对她的禁足!”
太后不仅没有惩处端妃,竟然还解除了对她的禁足。
一时之间,蕙兰简直难以置信。
“一切都是按计划执行的吗?二皇子有没有将大皇子的事告知太后?”她震惊地问思菱道。
思菱赶忙回答:“是的,都是按娘娘您的指示,二皇子黄昏时还特意去了趟醉心殿,说他已经跟太后禀报过了。还说据他观察,太后接过那药丸后,当即就变了脸色,立刻让人去传了太医……”
她顿了一下,沉声道:“宣来的,正是苏太医。奴婢事先也跟苏太医暗示过了,所以他应该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该怎么做。难道……苏太医并未将那药的实情告知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