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妃看似自言自语的呢喃,实则,仍是在询问慕容复。
慕容复冷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端妃,面无表情地反问道:“如此急切盼着你兄长回来,是想寄望于他,来为你求情,保你性命吧?”
端妃不敢回应,但她原本无神的眼眸中,骤然闪出一缕渴望的亮光。
慕容复紧紧地盯着她,斩钉截铁地道:“简直是痴人说梦!朕御驾亲征的这些日子,你所作所为,太后皆事无巨细地写信告知了朕。
你的罪行,可谓是擢发难数,朕就是杀你千次万次都不为过,居然还敢妄图……朕告诉你,荣威将军不会回来了,莫说西北如今尚未彻底安定,即便安定后,他也不会回来了……从今往后,他要永世镇守西北,此乃他自己所求!”
蕙兰长长地舒了口气。
既然荣威将军没回来,她便无需忧心了。
稍作停顿,她又猛地回过神来,觉着似乎有些不对劲。
“皇上言西北尚未彻底安定,即是言战事尚未结束。
然皇上何以提前归来?
前两日方传消息,言皇上与荣威将军被困阳泉谷,朝中尚未遣兵增援,皇上是如何解围的?”
蕙兰正思忖间,却闻端妃呜咽出声,言语错乱地哀求道:“皇上,臣妾确是做错了事,可臣妾……皆因嫉妒,臣妾嫉妒兰贵妃。
念及此,皇上您尚未登基时,臣妾便以侧妃之身伴君左右,然到头来,皇上眼中却唯有兰贵妃,臣妾实难忍受……臣妾对您的情意和感情,半分不少于兰贵妃啊。
况且,您对兰贵妃百般恩宠,无非是她幼时,曾阴差阳错救过您一次罢了。皇上,若换作臣妾遇上,亦会如此做,甚至舍了自己的性命救您的。
皇上您一直不知,因叔父的疏忽,将原本调养身子的良药,变成了致人不孕的毒药……臣妾发现自己不能有孕后,心中何其绝望,却不敢告知于您,恐您因此厌弃臣妾。
这么多年,臣妾自学医道,明知无望,却仍喝下一碗碗的苦汤药,做梦都想为皇上诞下一子……皇上,臣妾并非天生如此狠毒,臣妾亦有自己的苦衷,亦有自己的不得已啊……”
言及最后,端妃已然声泪俱下,沙哑的嗓音,听来甚是凄惨。
慕容复面色阴沉如铁,他逼视着端妃,眼中几欲喷火:“事已至此,你尚狡辩不休,振振有词,毫无悔意……做了错事?你的所作所为,岂是这轻飘飘的四个字,所能敷衍了事的?
朕自问未曾亏待于你,入王府时,你为侧妃,朕登基后,即便你膝下无子,亦封你为湘妃,你可知此封号何意?这可是仅次于皇后的殊荣。
而后,皇后被废,朕又封你为贵妃,许你执掌后宫,位同副后……然你却贪得无厌,因嫉妒兰儿,便如此丧心病狂?勾结你父宁安侯,屡次暗下毒手,欲取她性命。
推她入水,指使高湛入宫行刺……培养死士,软禁其家人,炮制毒药,残害皇嗣……朕也是刚刚得知,害死衡儿的毒物,竟是你亲手所制……又给熙儿喂食毒药,妄图控制操纵他……这便是你所谓的错事,桩桩件件,皆泯灭人性。
且不提其他,衡儿和熙儿,皆为朕之子,你却如此恶毒相待,你所谓的对朕的情意和感情,便是如此展现的?”
端妃沉默须臾,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是,他们皆是皇上您的儿子,可他们……是您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并非臣妾之子。
臣妾嫉妒那些嫔妃,亦厌恶那些孩子……臣妾自己无法有孕,看着他们在臣妾面前欢声笑语,活泼乱动,实乃诛心之痛!”
慕容复怒发冲冠,上前一步,抬脚欲踢端妃,却又强行克制住自己,切齿痛恨道:“你这毒妇,衡儿年仅四岁,熙儿也不过十岁,你怎忍心……你向来与安嫔交好,以姐妹相称……你如此作为,对得起安嫔吗?你就不怕夜不能寐遭报应吗?”
慕容复话音刚落,一个粗嘎喑哑的声音,带着嘶嘶的尾音,低沉地响起来:“林乐瑶,你这个毒妇,我……我定要杀了你……”
蕙兰吓了一跳,定睛看去,竟然是安嫔。
她的烧伤最重,被侍卫拖出来不久,就昏了过去。
这会儿冷风一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想来是刚好听到了慕容复的话,彻底明白了事情原委。
这会儿,她一边说着,一边疯了一般地挣扎,吃力地伸出手,想要撕扯端妃。
终因体力不支,手臂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嘴里,兀自叫骂着:“林乐瑶,我视你为姐妹,你竟然利用我,欺骗我,算计我……毒药,那毒药竟是你亲手所制……我定要杀了你,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我要挖了你的心肝,看看它们到底黑成什么样……”
骂着骂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哑,也越来越低,直至再也出不了声,再次陷入昏迷中。
蕙兰焦灼地抬起头,向回廊的一端望着,发现太医还没有出现。
再看看地上,宋氏和安嫔一样,都已经人事不省。
蕙兰顾不得慕容复正在和端妃对质,急切道:“皇上,宋氏她……身受重伤,背上的刀还未拔出呢……她是为了救臣妾……还有安嫔,看样子情况也不好,她虽可恨,却是因为蒙在鼓里,受了端妃的蛊惑!”
慕容复点点头,立刻吩咐旁边的侍卫:“去看一下怎么回事,让太医院即刻派人过来……”
说着,他扫了一眼端妃旁边昏迷不醒的宋氏和安嫔,冷冷道:“等太医过来,只救治宋氏和安嫔,至于端妃……就听天由命吧!”
慕容复的这句话,让端妃万念俱灰,她不顾一切地喊道:“皇上,三皇子的死,臣妾确实有责任,但臣妾并未亲自动手,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臣妾配制毒药,不过是提供了一把刀而已。真正动手杀人的是张玉容,在背后指使的是宋韵茹,她们才是元凶。若论狠毒,她们比臣妾狠毒百倍。话又说回来,皇上,这后宫的女人,有谁不狠毒呢?不狠毒又如何在后宫中立足呢?
您宠爱至极的兰贵妃,她难道不狠毒吗?就拿昨晚来说,她设下陷阱,害死了臣妾的父亲……您再看看臣妾如今这悲惨的模样,都是拜她所赐!”
慕容复怒极反笑,声音低沉地说:“宋氏她……她至少已经有了悔意,而你呢……明明罪恶滔天,却不知悔改。兰儿狠毒?她对付你和你父亲,不过是为了自保。
是你们,一次又一次地算计她,急于将她除之而后快;也是你们,率先劫持了她的父母……明知军情紧急,敬国公即将出征,却依然这么做。
为了一己私欲,全然不顾朝廷大局。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好人与坏人的区别,无非是好人以善念为主,坏人以恶念为先……而林乐瑶,你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先考虑自己,以恶念为先……”
太医终于来了!在蕙兰的示意下,他先走向宋氏,立刻俯身要为她诊脉。
宋氏却悠悠转醒,她微微睁开眼,看到太医,便吃力地抽回手,拒绝太医靠近。
慕容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忍不住责备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宋氏瞬间泪如泉涌,她气息微弱,泣不成声地说:“皇上,臣妾……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只求皇上……多多关照熙儿……”
慕容复打断她:“你若活着,朕也会善待熙儿的,他是朕的儿子,朕不会忽视他的!”
宋氏凄惨一笑:“就让臣妾的死,给熙儿一点警醒,皇上……告诉他,臣妾曾经做过什么,又落得……何等下场,让他……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以此为戒……”
慕容复不再理会她,转头命令一旁的太医道:“沈太医,快诊一下,匕首有没有伤到要害……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
端妃像疯了一般狂笑不止,用鄙夷的语气说着:“真感人,宋韵茹你得感激本宫,是本宫,让你有机会,感受一次皇上的深情……和本宫相比,你更可悲。听说皇上娶你,都是因为先皇定了婚约,所以勉为其难……”
这番话深深刺痛了宋氏,她侧过头,斜眼看着端妃,眸中里射出怨毒的光:“林乐瑶,你我……都要离开人世了,就让你……死个明白吧……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孕吗?并非你叔父弄错了相似的药材,他是神医,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是我,偷偷换了你的药……当时你是侧妃,我是正妃,我尚未有孕,又如何会让你抢先……”
宋氏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惊愕不已。
端妃躺在宋氏和安嫔的中间,这会儿,她艰难地侧过身,先是难以置信地瞪着宋氏,片刻后,几乎目眦尽裂。
她的嘴唇颤抖着,原本苍白的面容,此刻却变得潮红。那双秀丽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半是愤怒半是震惊。
许久,她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语气冰冷如寒天的冰棱:“你……你这毒妇!”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谁也没有想到宋氏会在这个时候,当着慕容复的面,说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而且是对她自己不利的秘密!
端妃就这样直视着宋氏,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而宋氏,却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目光中带着挑衅和嘲讽的意味。
突然间,端妃毅然伸出手。
仇恨让她牙关紧咬,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拔出了插在宋氏后背的那把匕首。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太过突然!
在一片惊呼声中,旁边的侍卫愣了一下,才都手忙脚乱地围了上去。
蕙兰奔到宋氏身边,看着鲜红的血,迅速流淌出来,浸湿了她后背的衣裳,忍不住失声叫道:“太医,太医,快过来……”
太医已经快步上前,围着宋氏,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看他越来越沉重的脸色,蕙兰意识到自己最害怕最担忧的情形,已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许久,太医终于抬起头,轻声对我道:“娘娘,匕首刺进去的位置,原本就伤及要害……再这么突然一拔……”
蕙兰几乎痛哭失声:“沈太医,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她……”
宋氏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可以想象她这会儿有多疼。
她紧咬着牙关,眼神迷茫地看了蕙兰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不必了,没用的……”
说罢,她竟然对着蕙兰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如释重负的笑容,示意让蕙兰凑近些。
蕙兰俯身靠近她的嘴边,这才听清她一字一顿地说:“是安嫔和端妃……害死了我,与你……无关……”
蕙兰这才明白,宋氏一心求死,所以才说出端妃不孕的真相,意在激怒端妃,让端妃对她动手。
她知道自己是为救蕙兰才被安嫔刺伤,若就这样拒绝让太医诊治,死了之后,蕙兰必定会背负沉重的心理包袱。
所以,她想死在端妃手中。
蕙兰的心,犹如被利刃刺穿,痛到无法呼吸。
宋氏的身旁,端妃依旧如疯癫一般,胡乱叫骂着,手中紧握那把匕首,不停挥动。她几次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都未能成功。
想来,宋氏说出的真相,已让她彻底崩溃。
的确,不能有孕是端妃最大的痛苦。她一直认为这是叔父意外的疏忽所致,是命中注定的结果。无奈之下,也只能接受。
而如今,在她临死之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宋氏的有意为之。
心狠手辣又精明缜密的她,向来只有算计他人的份儿。突然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又怎能受得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爱人者,人恒爱之。像端妃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同理可得:害人者,人恒害之。
两名侍卫按住端妃,夺下她手中的匕首,以免她在冲动之下,伤及他人。
不过,端妃脖子上的伤本就未愈,经过这一番折腾,也已筋疲力尽。
听闻太医亲口言明宋氏已无药可救,她终于安静下来,身躯纹丝不动地倒在地上,两只眼睛圆睁着,空洞无神地望着晨曦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