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恒知道事情不可能顺利,所以看到刃挡在面前,却也不怎么惊讶。
——对于星核猎手的预言能力,他已经有所领教了。
卡芙卡低声表述了支持,于是刃的目光死板地平移着转过来,他嘶哑地笑出声,那副模样甚至有一种是尸体在动的错觉。
“该是偿还代价的时候了!时候到了!!”他的神情逐渐染上疯狂,“你以为变成这副样子就能逃得掉么?!逃得掉么……”
丹恒筋疲力竭地微微叹了口气。
他已经有所预估,来到此处——来到这与前世牵绊过于深刻的此处,是绝对不可能愉快的。
“我已经和你,还有那个女人说过很多遍了……我是「丹恒」。”他顺便带上了现在并不存在的某个人,强调道,“我和你们的过去毫无瓜葛。”
刃对此报以冷笑。
“丹恒……你以为换上另一副面貌,改成另一个身份,往日的罪孽就能一笔勾销了?你……你甚至连「死」都没有经受过……”
——不,那个“我”早就死了。也不太能说是「没经历过死的痛苦」。
丹恒的怒气早就被耗干了,现在他只觉得疲惫和厌烦。他看到刃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狰狞残酷的笑来,他说:“要让你感受这种痛苦,「丹恒」,我要让你知道「死」的痛苦!”
“啊,那可不行。”
丹恒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过来了一个声音。
肩挎飞燕,腰束长笛,以平安结为扣,以长命锁为护心镜。手腕上甚至还戴着正常是给小婴儿戴的那种银质镯子。
彦卿走上前来,朗声道:“今天你谁也杀不了,通缉犯,因为你得跟我走。”】
#这不太对吧,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比预想中更加复杂。
#但是单纯看丹恒在列车上时的态度,我还以为他们一见面就要厮杀起来呢。
#但是这两个人关系不好,刃追杀丹恒的前提是丹恒做了些什么吧?景元将军的治理方式和麾下民生我们也看到了,实在不觉得一般的罪过能被景元这样的人判处流放……
#这是两回事,越是宽容的将领,在面对底线问题上就越是严苛,要不然也不可能坐到这么高的位置。
#彦卿!怎么这个时候跑出来了啊!
#呃,宇宙闻名的星核猎手……彦卿该不会是想和他们打吧……?
【刃冷淡地看过去。
彦卿——那可真是神采飞扬的少年啊。自信满满而又兴致勃勃,正直且凛然不惧一切艰难险阻,一看就是只受过教训而从没经历过挫折、被充足的金钱与爱仔细养大的孩子。
“景元的跟班小子……”刃冷笑一声,“景元没教你审时度势么……”
彦卿根本不搭通缉犯的话,而是转过来对丹恒——这个在他看来是无辜路人的人物说道:“喂,你快走远些。待会儿刀剑无眼——咦?”
彦卿怔了一下,“你的模样,有点眼熟啊……”
丹恒匆匆瞥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他不想让自己的脸呈现在这个最年轻的云骑骁卫眼中,也不想看这个分明与景元毫无血缘关系却养在他名下的少年,只是站在这里就显示出景元——这个他唯一有点好印象的仙舟人——对他投入多少心力的幸福模样。
存在于仙舟罗浮之上的“过去”根本没有一点好事,当然离开罗浮之后、登上列车之前遇到的事情也好不到哪去。他倒不至于被他人的幸福所刺痛,但……
“小心!”因为移开视线反而注意到刃的行动,丹恒下意识地想推开彦卿,却被刃抓住了破绽,一击打退!
“别藏了——”刃毫不犹豫地追击上去。丹恒并不出乎他预料地唤出长枪招架,连下盘都没有不稳。无比熟悉的武器和无比熟悉的招数显然让他兴奋起来,刃加快了攻速,“把真正的模样、亮出来吧!”
彦卿横过身挡住了一刀。
代替被击飞的丹恒,彦卿拦在二人中间。
少年的剑法绝非一般,招式轻盈迅捷,又快又准,风驰电掣,流丽到赏心悦目。但在刃大开大合、刚猛无俦的招式下并不占优。
这个男人既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更不在乎自己会否因此而死,每一个建招都是奔着让自己不好过,让敌人更不好过的架势去的。彦卿使了个巧劲,剑光将刃甩退三步,然后手捏剑诀。
无数飞剑自箭囊腾空而起,向对方如雨落下。但彦卿仍然眼都不敢眨——没有一柄飞剑伤到他,反而被刃窥到破绽,就手一甩——
不过一瞬间的事。长剑从他耳边擦过去,彦卿眼睁睁看着那个“无辜路人”被一剑戳穿了胸口!
“你……!”竟然眼睁睁地看着无辜之人被通缉犯……!彦卿执剑与刃对峙,却见眼前的男人冰冷地一笑,摊开手、毫无防备地缓缓上前。
“小子,我来介绍一下。”
他像是根本不怕死一样,他像是根本看不到眼前的彦卿一样,一步步走来,和彦卿擦肩而过——
“你身后这位可是身犯十恶逆……叛出仙舟、掀起大乱。”
十恶逆?!彦卿愕然回头看去。
“被永世放逐的罪人。”
先是丹恒手中的长枪当啷一声掉落于地,然后是刚才被刃丢出来、戳穿了丹恒胸口的长剑。
这个状态无法控制的力量化作水球,将丹恒的身体托起。有龙吟长啸,贯通天地。
在癫狂的仇恨里,莲花盛开,玉角莹莹。
一袭龙鳞与青莲印象的长衫下,骤然睁开的双眸里映出浅浅的绿色。
“持明龙尊——「饮月君」。”
星核猎手嘲笑经验不足的小鬼:“如何,你以为潜入仙舟的只有猎手吗?”
彦卿咬着牙,只感到了被愚弄的愤怒。他直接唤起飞剑——
“既然如此,只能将你和他一同拿下,交由将军裁断!”】
#这……彦卿小兄弟刚才连刃一个人都没打过吧?
#也,也不一定打不过呢。至少之前是只和刃打,现在刃又不会真心实意地和丹恒联手,相当于三个人每个人都是一打二,对方还会相互拆台。
#就算如此,这也是肉眼可见的力有不逮。
#就是丹恒老师这罪名……可有点吓人。
#但是「饮月君」!这个名号很帅气!
#名号帅气有什么用啊……
#这个说法和仙舟这边的判决两相印证,倒是确实能说明一些事情……但是还是无法理解。以丹恒的为人,他能做什么会犯下这么大的罪啊?
#但是“重罪犯”这一点是没错的!而且丹恒老师一路上避着云骑军走这件事也可以理解了……
#但是素裳明明就完全……哦我想起来了,素裳是曜青人,刚调来罗浮的……
#这不就是灯下黑吗!没人能想到和云骑军素裳走在一起的人能是重犯……
#他们这一见面,我觉得脑子都要炸了。景元是故意放跑刃的吧?为什么?就为了捅丹恒这一刀?景元和刃早有默契?丹恒之前都干了什么?丹恒和刃互相之间对对方的招数好熟悉啊,熟悉的像是以前也曾经并肩作战过呢!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我突然发现一个盲点……说是丹恒如何如何,但能不能是丹恒转世之前的那个持明人犯了重罪,牵连到丹恒了?
#那怎么可能啊,仙舟上持明蜕生就和前任是两个人,这是默认的吧!
#明明在打架,刃还一个劲地戳丹恒的心窝子……只要说他们以前不熟,我是不信的,这人太懂怎么惹怒丹恒了……
#不熟的人也不会恨成这样了。我不理解啊,刃虽然乍一看上去很危险,但平时表现其实都很乖巧的,这都还是魔阴身发疯了的状态呢,丹恒这个性子的人能干点什么,让刃恨成这样?
#呃,我好像发现一个问题……丹恒老师和刃,好像都没对彦卿下死手啊……?
#咦?对了,这俩人都认识景元。那就是,对彦卿可能有点后辈滤镜?
#确实全程都没下重手。不仅是没下死手,连重手也没下过。糟糕了,彦卿天赋很高,肯定能知道这俩人是在给他放水吧。以他年少锐气的自尊心……感觉要糟。
#果然,稍微拿出一点真实力量,彦卿很快就躺了。
【“好了,各位,听我说:住手吧。”
卡芙卡及时叫停。到这里为止还踩在罗浮那位将军的底线上,再打下去、真的伤了人,施恩就要变成结仇了。
她转过头笑眯眯地询问自己的同伴,“如何,阿刃,你满意了吗?”
刃按着额头,没有说话。
解放了魔阴身不仅大量消耗了他的情绪,也随着感情上的癫狂而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他安静了一会儿,把手放下,掐腰哼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把丹恒惊醒了一样。
刚才还在打生打死,这一会儿就互相安静了?丹恒甚至刚刚才发现不对劲,盯着卡芙卡,“你刚刚做了什么?”
一身危险气质的女人悠然一笑,“只是一点准备工作,好迎接大人物的大驾光临——总不能让堂堂罗浮将军,看我家阿刃和你们两个的笑话呀。”
这个说法,让身在一边的某人笑出声来。
伴随着这一阵轻巧的笑意,金眼白发的将军,景元,从一边走上前来。
刃怔怔地看过去,低喃着重复了那个让人熟悉的名字。
“景元……”
人有五名,代价有三……只有你,一直是更明白代价的那个。】
#突然想起来,之前景元说过,彦卿这一次要吃大亏来着。
#可不就是吃了大亏。
#之前战斗的时候还没太注意到,丹恒这不仅是衣服,而是从头发到耳朵全都变了啊。
#我还是很难理解……刃乖巧过头了,丹恒老师也一直是列车组负责踩刹车和帮助他人兜底的人,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如此结仇呢?
#卡芙卡叫停的时机真不错。在这个时候既分了胜负,又没决出生死。
#罗浮将军亲自教养,看看这一身银饰吧,不是当亲生儿子也差不多了。再打下去就真的结仇了。
#虽然看起来很危险,但是卡芙卡意外的温柔又有分寸。
#这就是言灵……卡芙卡的言灵控制力可不小啊。
【彦卿看不懂这些奇怪大人的眉眼官司,看到人来了,就很急切地喊了一声“将军!”
景元微微向他偏过头,饱含宽慰笑意地轻轻一点,然后看向了眼前的几人。
都是些看上去熟悉……实际上并不熟悉的人。
景元微微闭了下眼。垂眸,然后重新看向两人。
这就是他流露出的所有感情了。
“二位久别重回仙舟,却总是在些尴尬的场合。如念故人之交,应该早些通知我才是。”他用一如既往含笑的语调说。
彦卿已经重新站起来了,一直盯着景元不放。
刃垂下眼,用冷淡的语气说,“我要做的事已经完了。”
景元一点头,像是在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一样回答,“嗯,完了。”
刃没答话。
景元便转头看向卡芙卡,“你们帮了仙舟一个小忙,我很感谢。”他转头示意了一下刃,用同样冷淡的神色闭上眼睛,“带这人走吧,这一次,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这算是有点异常的行为。无论是天生一副笑模样的景元摆出这样冷淡的表情,还是他竟然主动释放罗浮的罪犯,对景元来说都是很少见的。彦卿惊讶极了,“将军?!我……”
景元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彦卿所有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微微低下头,站到景元一步之后,不说话了。
卡芙卡没有多说一个字,带着刃扭头就走。在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之后,景元才重新看向丹恒。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景元向丹恒打招呼,虽然他看上去其实并不怎么高兴。
丹恒毫不犹豫地答非所问:“我不是他。”
景元嗯地沉吟一瞬。
“抱歉。”他说。眯着眼睛微微笑着的模样,有点像困困眯着眼睛的大猫,也有点像昏昏欲睡的垂耳狐。
丹恒回头便想走,却被景元轻易出声拦住了。
“你还不能走。”他说道,“因为你的列车朋友们正在「鳞渊境」里等你呢。咱们一同去见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