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后,人间。
商阳城依山而筑,城与山相隔着一条太溪河,河与山并行,由西向东连绵延伸,犹如一条俯卧青龙踏江观旭日东升,金乌西坠。
龙身苍翠峭拔,龙首云遮雾绕。
龙尾却濯濯童山,与前面的苍翠葱郁不同,只见此山高不足百尺,参树稀少,只零星见一些低矮的绿植夹杂在山上突出来的黄色岩石,像一撮伏地的干枯尾巴。
说山倒不如说丘更为贴切,山丘之上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破败道观,面朝东而立,似也在仰望着群山林海,金乌东升。
道观内,一个落魄少年正满身疲惫的斜靠坐在青石柱旁。
观他身上衣衫破旧脏乱,脚上鞋履也磨出两个大洞,像是经历了跋履山川一般。
衣服虽脏,但面部却是干净,细看五官长得十分精致。
只见他头枕石柱,下巴微仰,眼皮半敛,嘴巴微张,时而咂巴下嘴,似梦到珍馐美食。
突然,一声咕咕咕从腹中传来,将少年从梦中的山珍美馐中拉回。
他睁开双眼,如桃花似的眼睛带着朦胧,似醒非醒。
随着腹中接二连三的咕叫,才让他彻底清醒自己如今还在这破观之中挨饿。
他先是用力捂着的干瘪肚子,想减轻因饥饿带来的疼痛,却是越捂饥饿感越明显。
眉目紧蹙,冷汗涔涔,似下一刻就会饿昏过去。
他从一侧行囊中掏出一只水囊,朝嘴猛灌了几口。
待稍微缓解之后,又从行囊之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只见册子封面上写着【修仙宝鉴】四个大字。
少年看着四字话本,想着来时的路上,将自己珍藏的数十本与修仙学道有关的话本都卖了去,只为了换口粮吃。
唉声叹道:“如今就只剩下这一本了,想我陆云为学道求仙,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才找来这灵山之地,没想到竟是一处无人破庙,非但没有找到隐世高人,还要饿死在这里。”
又想起自己当初为何要出门求仙,不由得气从中来,愤怒的怨气蓄满胸腔。
竟然被一个假道长给骗了,气,实在是太气了!
还清楚的记得那假道长对他说:
“我观小公子面相眉目清秀,天庭饱满,骨骼惊奇,犹如天上星辰坠入凡间,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仙之材......”
只怪那假道长衣冠楚楚、相貌堂堂。
一身白衣飘然若仙,朗目疏眉,皎如玉树,仿若从天而降,总之就是长得太过好看了,才让自己误以为这人是得道高人。
高人算完之后,又卖了他修仙话本如【成仙速成大法】【修仙三字经】【修仙宝鉴】【法术口诀】等等数十本,将他辛苦攒下来的十几两银子悉数要去,才飘然离去。
说什么骨骼惊奇,说什么仙缘之体。
说什么他不可埋没在这凡间荒度一生,应该找个高人异士点化,悟道修仙拯救苍生。
陆云啐道:骗子!大骗子!别让我找到你!
又说什么高人都是淡泊名利,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大都藏在深山野林,荒野庙宇之地。
自己居然还真的信了,真是修仙话本看多了竟也妄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凌驾云霄,得道成仙。
如今盘缠也花没了,饿的饥肠辘辘头晕眼花,就差把手里最后一本话本当饼吃了。
别说得道成仙,估计马上就饿得仙去了。
陆云又朝嘴里灌了一口水,抬起眼皮,看向殿内神台之上的神像。
只见那神像白发白须,身穿黄锻太极八卦玄衣,手握拂尘,端得是一派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观望着殿下方一切众生。
此神像正是太上老君是也,左右两边各立两个道童。
神台下方摆着一方细长木案,上面摆着香坛,只是里面并无香火。
香坛两旁则是摆了几个碟子。
陆云盯着碟子里面的东西,扶着石柱起身,走到神台前,才看清碟子里面的瓜果早已干枯发黑,唯有一只碟子里面放着几粒带壳花生。
也不管这是几年陈酿的老花生,他拿起一颗剥去外壳,露出里面因存放太久而干瘪的花生仁就往嘴里丢。
嘎嘣~
有一种牙齿咬石头的感觉,硬是硬了些,不过勉强充饥。便三两下就将碟子里的花生吃了个干净。
待腹中稍稍舒缓之后,陆云抬眼看着神像老君和善的眉目,又看了看荒寂凄凉的观殿,心中不由的升起一种同命相连的悲怆之感。
对着上方神像叹声道:“真没想到,太上老君观如此荒凉寒酸,竟连那些小神庙都不如。”
又随手拿起案上一旁的陈香,找来行囊中的火石,将香点燃,对着上方老君神像拜了拜。
口中喃喃了几句之后,才将香插入香坛之内。
轻烟袅袅直上,似穿过殿瓦,升入天穹之端。
远在太清仙境,老君站在一面八卦镜前,镜内映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落魄少年。
那少年稚嫩的面庞,对着神像拜了之后,便又走回石柱前坐下。
老君对着铜镜不住的点头,似很满意的自言道:“嗯...模样倒是有七分像!如果再长几年......”
“师祖,慎言师兄求见!” 从殿门外跑进来一名小道童,对着老君合掌施礼。
“嗯,让他进来吧。”
老君收回思绪,走到矮榻前盘膝坐上。
刚坐下,就见从殿外走进来一个少年,手托木盘,身着白底鹤纹仙服,头梳银白鹤冠发髻。
五官削瘦,眉毛不算太浓,却如两道长剑斜插入鬓,眼睛细而长,却遮盖不住那如墨般的黑瞳,鼻梁瘦而高挺,唇形红润饱满,唇角上扬带着点恣意的傲慢。
走到老君身前,伏地叩拜行礼道:“徒孙拜见师祖!”
“嗯,起来吧。” 老君拿起茶盏抿了一小口,“不在药园守着,跑来作何?”
鹤慎言起身,将手中托盘放在案上,将上方薄巾掀开,“近日得了几株仙草,特采来孝敬师祖!”
又从托盘中拿出一个汝瓷小罐,“这是徒孙新采的新茶,采的时候还带着天露呢,故来敬给师祖尝尝鲜儿。”
老君看了眼盘中仙草,“可是采那药园中的?”
鹤慎言摇头,“是徒儿自己种的,并非药园内的。”
“坐吧。” 老君满意的点头,“看来让你守这药园还是对的,虽说乏味枯燥,但却炼人心性。”
“徒孙谨遵师祖教诲,每日守在园内,一日不曾懈怠!” 鹤慎言起身,坐在老君对面,帮老君又添了壶新茶,“师祖尝尝新茶。”
“你呀,就是过于心浮急躁,与你那师父一般。” 说归说,又端起新沏的茶水,浅尝一口,又再尝一口,在口中回味了一番,才满意道:“不错!”
鹤慎言又起身,又施一礼,“那徒孙这就去守药园了。”
老君放下茶盏,抚了抚广袖,“既然来了,去炼一炉药丹再走,看看你的学业可有耽误。”
鹤慎言眼角扬起,嘴角微不可查的上挑,却恭声应道:“是,徒孙谨遵师祖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