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而冷羽现在就踩在这个阶梯之上,第三扇门后面,是书籍的海洋。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也有颜如玉。”
书。
是这第三个院子中唯一的存在,是旋律中跳动的音符,是空气中弥漫的氛围,墨香书卷气,纸哗诵词语。
这院子的台阶由书组成,假山、石桥、地板、回廊,甚至是花草树木全都是书,原来书还可以作为一种建筑材料,一种装饰而存在。
“好。”
一男子的声音传来,众人走在书做的地板向前,一男子宽衣袒胸,足不着履,形容枯槁,但却单手持卷,眉飞色舞,看到精彩处更是喝彩捶足,连连叫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只是冷羽,几乎所有参赛者都有些焦急了,这男子很明显是第三关的考官,但是缺完全沉浸在精神世界里无法自拔。
而且周围的家丁也很奇怪,他们明显也有些着急,但是竟然无一人上前提醒。
冷羽看在眼里,大家似乎是……不敢。
大家就这样僵持在了这里,没有一人上前提醒,所有人都站着看眼前那男子一人时而开怀,时而落寞的情绪表演。
这时,白发老者终是动了,他慢慢向前走去。
一男子拉住了他,压低声音,“老人家,别去,那可是刑鬼。”
老头将那人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推开,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只是个孩子。”
说完排众而出,来到那个男子面前,这男子少说有人过了而立之年,说是“孩子”是完全算不上了。
老人在众人火热的目光注视下,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看那男子所看的内容。
这一幕就像是长辈在看自家孩子看什么内容的连环画一样,充满着慈爱。
“咦,你干什么!”
那男子察觉到自己旁边不知道何时多出一个脑袋,顿时吓了一跳。
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刑儿,你好久没回家了。”
“你…是?爹爹,你怎么老成了这副样子。”那男子凑了过去,单手抓住自己的老父亲,但是另外一只手仍然没有将手中书卷放下。
“刑儿,你已经离家十年了,自你进入华府,十年间从未回过家。”老人颤颤巍巍地,不知为何,现在的老人看上去更加的苍老,一点都不像前面那样精神矍铄。
冷羽这边,所有人都已经石化,想不到这老头竟然是华城主面前红人的父亲。
“十年了?真是书中无岁月,醒来已十年。父亲,母亲怎么没有来?”
老人叹了一口气,“你母亲她,上个月已经过世了。”
那男子表情上有些怪异,“百善当孝为先,孩儿……不孝,不过书中言:忠孝难两全,我去孝留忠也是不得已之选。”
不过片刻,这男子便为自己找好了借口。
老人明显一愣,“有空去给你娘亲上柱香,怀胎九月,一朝分娩,她为你也受尽了委屈。”
那男子点了点头,“爹,你这次来是做什么?”
“来参加管家的选拔。”
“哈哈哈哈,”那男子忽然大笑起来,“爹,您这一把年纪就不要凑热闹了,这管家哪有那么容易。”
他忽然回过神来,看着旁边的十数人,“哦,是啊,想不到已经到了我这关了,那我可要好好考考你们。”
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始往众人的方向走来,那男子见到了之后将他喊住,“爹,您这是做什么,您是我爹,子来考父,您若是通过了这次测试,岂不是我有徇私舞弊之嫌。”
老人转过头,“赵星刑,你只管出题,我凭本事过关。”
赵星刑愣了一下,此时他的父亲眼神坚定,亦如曾经那严苛的模样。
赵星刑:“爹,这不是本事不本事的事情,您是城内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教书育人,桃李遍布,何必来争这华府的“使唤奴才”呢。”
赵老先生呲笑一声,“德高望重?你不知道因为你的事情,我和你娘亲被人唾骂,受众人排挤,最后她郁郁而终,致死你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们。我今天就是要成为这华府管家,然后将你逐出华府,免得你再害人!”
赵星刑:“哈哈,驱逐我?我可是华城主身前第一红人,撰写城志,编写刑罚,开路造湖,就凭你一个老头也想驱逐我?你也配?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废物么?”
赵老先生被怼到大喘粗气,无奈只能摇了摇头,回归了众人的位置。
赵星刑也没有再深究下去的原因,毕竟在他看来这是家丑,家丑么,不可外扬。
赵星刑来回踱步审视众人,来回走了三趟,方才停下脚步。
“我这里是最后一关,我在华府主要负责三个方面的事宜:撰写城志,编写刑罚,开路造湖。我就从这三个方面出三道题,你们举手抢答,最先答对者通过此关。”
赵星刑似乎有些意兴阑珊,“那就听好了。”
“第一题:有一日,华府公子游街之时看中一民女美色,欲占为己有,但那民女已经婚配,遂派家丁夜袭夺人,并且杀其夫一家老小,此后将那民女强占为小妾,你若是城志,该如何书写?”
话音刚落,便有多人齐刷刷地举手,冷羽没有举,同时他也注意到,那个赵老先生也没有举。
嗯嗯,你不举,我也不举。
赵星刑一指人群中一圆脸男子,“你先说。”
圆脸:“既为城志,当然要如实书写:华府公子,贪图美色,杀人夺妻,天理难容。”
赵星刑摇了摇头,“不对,你出局,剩下的人再举一次。”
这一次明显人数少了很多,但是已经有人举手。
“你说。”赵星刑指着的正是手攥一把葱的大婶。
卖葱大婶:“彭城许氏,良家美妇,夫家为山贼所屠,一人流落,孤苦无依,幸得华府公子倾心,念其清苦,不嫌其出身,招入府中,保其衣食无忧。”
冷羽眼前一亮,
赵星刑点了点头:“嗯,不错,你通过了。”
赵老先生哼了一声,说了一句“荒唐”。
赵星刑看了他一眼:“城志不过是华府自娱自乐的东西罢了,平民既不出钱,也不出力,它存在的意义本就是美化统治者,以达到控制长远的人心,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
“第一个名额已经决出,接下来请听第二题:城中醉鲤居楼顶,赵四欲跳楼自杀,从八楼跃下到达六楼之时,被从六楼射出的一支利箭射杀,那一日原本醉鲤居已经将新造的人工湖蓄满池水,倘若赵四不被利箭射杀,跌入人工湖,不至于身亡。而那射箭之人是住在六楼的一对猎人夫妇,那夫妇不久前狩得一只猛虎,得了不少银两,但两人平日里颇多争吵,其子为了能够夺走二人钱财,改动了其母的弓箭,使得威力大幅度提高,且容易走箭射出。因为其子知道,父母争吵之时,母亲多会持箭做势,一旦父为母杀,那么钱财自然落到其子手中。但是其子正是赵四本人,那么问题就是,这起杀人案如何定罪。”
赵星刑说完转身回到了自己书做的床榻,顺便拿起一个茶杯,舀了一杯桥下流水,一饮而尽。
这个故事颇为复杂,他本就精通刑罚之道,所以此题出的略难,料想众人要思索一番。
果然一杯水饮尽,方才有人举手。
赵星刑擦了一把嘴,指着垂髫小儿,“你说。”
垂髫小儿:“为箭所砂因是他杀,但其母无意,应是误杀,如此看来,其母所犯过失杀人罪。”
赵星刑摇了摇头,“不对,再举……”
几乎在他说不对的刹那,冷羽就举起了手。
赵星刑愣了一下,这人反应速度还是挺快的,只不过是个驼子,就算过了自己也未必能过城主那关。
“你说吧。”赵星刑看着冷羽。
“自杀。”冷羽说道。
赵星刑点了点头,“你通过了。”
冷羽心里嘿嘿一笑,这不就是排除法,除了他杀就只剩下自杀了,至于其中的法理,冷羽懒得去推敲了,毕竟刑罚也是体现统治者意志的,各城各邦都不相同。
垂髫小儿气的跺脚,嘴巴嘟嘟,狠狠地蹬了一眼投机取巧的冷羽。
“接下来最后一题了,你们可要听仔细了。”赵星刑说话间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父亲。
前面两题都有些主观的可操作性在里面,答案可以说是模棱两可,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有所顾忌,实属正常,但这最后一次机会是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的。
“第三题:水乃生命之源,自古文化多生于河域,优质水源可以有效提高幼儿的心智身体。北海之水,清明澄澈,味甘气清,我彭程饮水匮乏,居民所饮多为井水,水质不佳。两地相距百里,那么如何有效地解决跨区域饮水的问题呢?”
话音刚落,众人皆举起手来,毕竟这是最后一题了。
赵星刑一指一儒衫男子:“你说。”
儒衫:“修一大路,五驾并驱,百里往返,快驹不过三个时辰。”
赵星刑:“狭隘。再举一次。”
“你说。”赵星刑指着一青衣男子。
“取竹管取水,北海地势较高,如此只需二万竹条,即可完成。”
赵星刑还是摇了摇头,“后期维护麻烦,无法长久保持,再举一次。”
赵星刑摇了摇头,“你说吧。”
这次指的正是白发赵老先生。
赵老先生叹了口气:“开凿水道,百里路程,虽多山岩,举城之力,五年可成。”
赵星刑点了点头,“你通过了。”
众人叹了一口气,在众家丁的注视下,转身悻悻而归。
冷羽、大婶和赵老先生得以走过这第三道门。
赵老先生:“你可知道,你此举劳民伤财,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么?”
赵星刑:“此举可造福万代,牺牲一些人在所难免,人活着,怎么能因噎废食。”
赵老先生:“牺牲的皆是社会底层之人,而你所侍奉的主人可以在每个日出观赏北海之景了。”
赵星刑:“这个世界本就如此,这不是你教我的么?”
说着赵星刑拿起脚边的一本书,“这是您教我的第一本书。”
赵老先生:“我是让你明白,你的善良必须要有锋芒。”
赵星刑:“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有些人生来是农夫,有些人生来是毒蛇,我只是顺意天意,顺意我的本意,做神让我做的事情。”
赵老先生:“是我做的孽,与神无关。我做的,我必须亲手终结掉,不能再让你害人了。”
说完白发赵老跟着冷羽和卖葱大婶一起走过了第三道门。
卖葱大婶很识趣地把葱扔在了门外。
赵星刑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