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多年前回到大吴时，与诸多百年前的故人有过一面之缘。
    但唯独柳玉，周未只从百晓阁得知，她是到了大魏某地的百晓阁担任阁主。
    并未与其复见。
    当年所言的大魏某地，如今看来正好是月牙城。
    周未并非一心寻她，但碰巧遇上，自然要去见见。
    百晓阁并非所有阁主都为筑基，其内部也有分阶。
    若是筑基势力开设的坊市，下设的百晓阁便会由筑基修士担任阁主。
    而若是炼气势力，则下设的百晓阁也至多只接待炼气修士。
    估算柳玉修为及时间，她当年来到大魏，应当便是到一间接待炼气修士的百晓阁任阁主。
    周未得知此消息后，还隐隐希望这位旧友能够筑基，不必百年后便沦为尘土。
    时隔数十年，柳玉既然还活着，那想必已经筑基。
    ……
    ……
    月牙城分内外城。
    外城皆是凡人，而内城则多是修士。
    内城的一路沿街，皆是各类店铺酒楼。
    其中尤以月牙楼最是富丽堂皇，锦绣荣华。
    月牙楼的实际控制者是大桐卫，牢牢地把控着整个月牙城域内的高阶资源贸易。
    不过一些利益较小的的修行资源，大桐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城内其余修行势力处置了。
    例如灵食。
    这行当利益说大也小大，说小也不小。
    大桐卫懒得插手，倒是让其余几家顺势而去，开起来数十间专门以灵食为主业的酒楼。
    几大家族相互竞争，一来二去，却让整个月牙城的灵食打出了名头来。
    ……
    如今正是暮春时节。
    大魏的春季比之大吴要寒冷许多。
    月牙城的内城也会有不少凡人们来打扫，做工，摆谈。
    这些凡夫俗子们常年都穿着厚实着。
    他们沿街走着，摆谈着生计、儿女、国政、趣闻。
    即使是晋南修行之风最为鼎盛的大魏，也依然并非所有人都能踏上仙路。
    数万万凡人中，有中品以上道体者毕竟是少数。
    能得长生者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大魏不似其他国度那般闭塞，凡人也大多知道修行之事。
    周未稳步走着，神情平静，身躯挺拔，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又不着痕迹地登上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铺面。
    铺面名为“百花楼”。
    名字的确是响当当，但内里的装潢却有些简陋。
    老旧的木质桌椅，古朴的摆件，略带有尘土的风不知从何处吹起。
    周未走了进去，踩着陈旧的木质地板嘎吱作响，从窗的那边照来一束阳光。
    这光本是无形的，但有了泛起的尘土，光也便有了形状。
    周未的走近引起了店小二的注意，他迎了上来，用手拍着尘土，略带歉意地说道：
    “公子！”
    “实在是对不住！”
    “今日起了风！”
    周未点了点头，并未在意。
    今日是起了微风。
    “你们店老板是何人？”
    “店老板姓柳，名三娘。”
    店小二回道。
    店小二大概二十几岁，他也已开了灵，不过显然资质不佳，此生难以破入炼气中期。
    这家小小的铺面掌柜、打杂皆是他一人。
    而他口中的柳三娘皆是店老板，亦是做灵食的人。
    “柳三娘？”
    周未念了念这个名字，沧桑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摸出一枚中品灵石，又拿出一枚玉简，声音不大不小：
    “去！”
    “将此玉简拿给柳三娘，再将店内上好的灵食拿出。”
    “多余的，便算是赏你。”
    “公子大气！”
    店小二顿时眼前一亮。
    他果然没看错，眼前这人一看气质非凡，出手便是中品灵石，即使吃灵食，他也有赚头。
    店小二兴高采烈地去报信。
    周未则只身一人上了二楼的雅房。
    玉简之中，他只留了四个字，“缘聚客栈”。
    ……
    ……
    雅房之中，以一卷屏风隔起。
    屏风净白无字，干净素雅。
    屏风之下，则是一张普通寻常的酒桌。
    这酒桌有三张椅子，周未觉得有些熟悉，但又不熟悉。
    周未平静地坐着。
    或许是修行得越发久了，心是真的平静了。
    至少比当年从大吴离开，临别之际，平静了许多。
    那时他心中时常紧迫，时常为了许多事情而担忧。
    只坐了半刻钟，布鞋踩着楼板的声音，便轻轻悄悄的，极有规律的传来。
    而临近了，又更多了一分裙摆拖拽着楼板的摩挲声。
    周未转过头来。
    与那来人相视。
    在二人之间，是有一道阳光照来，将来人染得金黄。
    那娇俏妩媚的容颜，仿佛从未曾更变，如同百年前的初遇一般。
    她端着精致的灵食，两壶灵酒，波澜不惊地走来。
    柳玉今日穿了身淡蓝色的纱裙，长发高高盘起，面容精致，一双丹凤眼似喜非喜，一点朱唇似张未张。
    她只是比百年前，更为成熟了。
    周未自然也一样。
    他脸上灵气一动，又露出原本的容颜来。
    柳玉将餐盘放下，端庄地坐在对侧，笑了笑，并未说话。
    “这店面怎会叫百花阁？”
    周未将一口酒饮下，面带微笑，先开口问道。
    “你看看那儿。”
    柳玉咯咯一笑，指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到一大片的花圃。
    都是灵花，灵气逼人，花香四溢。
    “那是月牙城付家种下的花圃。”
    “十余年前，妾身偶然路过此地，从这里看去，漫天花开，很是好看。”
    “妾身自然便留了下来。”
    柳玉扭头看着。
    “花再好看，也总会谢的。”
    周未说道。
    “那便在盛放之际，开得更为妖艳才好。”
    柳玉回道。
    顿了片刻，她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周未，言道：“况且……”
    “花谢了，总也会再开的。”
    “如今是春暮了。”
    周未指向那花圃。
    无论是低矮着、开在树上的、被灵植师照顾着的，毕竟也只是普通的一阶灵植，没有那般神奇。
    等春天一走，它们便要谢了去。
    “是落花时节。”
    “正是晋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许久不见，柳道友怎的矫揉起来了？也学起凡人作诗？”
    “是听得别人的诗。”
    “妾身毕竟只是个俗人。”
    “你该知道，月牙城中，有许多凡人。”
    二人对视一眼，片刻后皆是笑了起来。
    多年的旧友重逢，举杯一碰，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