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婆婆没读过书,从前也是困于炉灶前、没什么见识的妇人,一辈子在国策国法的驱动下过日子。
但这十年来为了找儿子,她走过很多地方,去过许多官衙,还读过告文,每碰一次壁她就多学一点事,久而久之,反而比所有埋头过自己小日子的老百姓看得更透了些。
如刚刚发生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的那一幕,她不是第一回见,普通小商小贩能偶尔走私一点军械,但能持续地、稳定地往同一条道路输送,这顶上没有一把大伞在撑着,绝对做不到。
浅灵喃喃:“所以这些年,赤突攻打大靖城池百姓的兵甲武器,竟是从大靖中来的?”
她觉得荒谬,有人在前线征战与牺牲,有人在后面走私发财,究竟是敌人在损害大靖,还是自己人在毁灭自己人?
边境问题是帝王心病,祯和帝一直有意要铲除雄踞在大靖西北的心头大患,但原来手底下的官员并不都这么想。
毕竟,只有大靖和赤突一直冲突不断地打下去,他们才能一直走私军器,源源不绝地中饱私囊。
这么一来,赤突王子会现身在九城就说得过去了,如果九城里有对他们如此重要的走私交易的通道,赤突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任由九城被收复。
“我们得走了,这里不安全。”
浅灵爬起来,胸腹的痛让她弓起了纤瘦的脊背。
葛婆婆问她怎么了,浅灵摇摇头:“肋骨断了。”
她摔马再挨了一脚,又在马背上压了那许久,早不堪重创了。
只是荒郊野岭,她无法妥善处理伤口,便挑了几根合适的枝子在伤处固定,勉强支撑过去。
葛婆婆扶着她:【我们去哪?】
“去找定北军。”
嘭!
卫晏洵一脚踹开门扇,发现屋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将军!”韩光抱拳道,“四处都找过了,没人,但有活动的痕迹,西角处埋了一些比较新鲜的马粪,两天之前,这里应该还有人。”
卫晏洵目光沉沉,在屋中四处察看着。
屋中各处覆盖着灰尘,唯地上有一处地方很干净,卫晏洵比划了一下,大致正好能容下浅灵那样身量的女孩子。
不久之前,她一定被绑在这里过。
她现在在哪里?
卫晏洵转身出屋,看崔湃疾步而来。
“有没有蛛丝马迹?”
崔湃摇头:“没有发现,他们很谨慎。”
“不走大道,那就一定走了小道。让九营的从这里开始,一寸一寸地查!”
崔湃担忧无比:“不知岳姑娘如今可还安好?就怕那狗东西禽兽不如……”
卫晏洵硬着面庞:“不要胡乱猜想还没有发生的事。”
她那样聪明,又能干,一定不会让自己沦落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他答应过要护佑她一生,已经食言了一回,若是不能救回她,他哪有脸再见她?
“将军!”
传令兵飞马而来,道:“将军,赤突集结二十万兵力南下,平沙关危矣!护军急召将军回援,九城他会亲自来守。”
“护军已到柱北城,请将军回去。”
竟是里应外合,双管齐下!
正逢落雨,古城中白昼烈日的味道随着水汽,被蒸腾了出来。
卫晏洵面沉似水,迅速与洛重河接了头。
雨中洛重河一身重装甲衣,肃容以对。
“还没找到?”
卫晏洵沉着脸摇头。
洛重河抬手想按一按他的肩头,又放下了,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你其实可以救她的,不必非得以成王为先,或者说,那姜小姐代表不了成王。”
他只当卫晏洵是忠君之念,所以才丢下了自己的未婚妻。他对这两个少女都不熟悉,可仅这两日在都督府中所见,觉得那位岳东家可比姜小姐强多了,那利落的性子,时常会让他想起自己的义母。
而那位姜小姐,说得难听点,若不以身份地位高低,而以本事作用来衡量,以岳东家换姜小姐,真的不值。
一个是能解国之忧患的女商,一个是守在床边落泪喂药的女娇娥。女商能做得了妻子,女娇娥却做不了女商能做的事。
卫晏洵不欲与他说这些,只问敌寇攻城之事,战况如何。
“他们这次是来大的,攻势极其迅猛,若不是下雨放缓了攻势,他们只怕要打上一整夜。”
“但你知道的,这里的雨下不了多久,土地也很快会干,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赤突大王子呼木其在阵前振作了军心,说这场雨是瑞雨,是上天降给他们的祝福,他们这一场一定能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卫晏洵道:“赤突大汗的小儿子在九城中。”
“我知道,交给我。”洛重河道,“我不会让他有机会在这里做手脚的,岳姑娘,我也会救回来。”
“多谢护军。”
“不必客气,倒是你,伤才好没多久,非必要别亲自下场,你的指挥最重要。”
“我知道轻重,护军警惕细作,万事小心,我这便去了。”
卫晏洵与他交接完毕,领着崔湃往平沙关赶赴。
洛重河则冷酷地监督着城中细作的继续清查。
之前卫晏洵贴出一道政令,凡与赤突人来往过密、或有赤突血脉者,皆要收押,让九城百姓相互督举,督举有功者,每举一人核查无误,可得纹银十两,因此撸出了不少细作。
但一次刺杀和一次掳掠已表明了,埋藏得更深的还大有人在。
呼祁函现在人还没抓到,柱北等三城的已经立起了铁壁铜墙,他休想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唯一担忧的是,若把他逼得太紧,岳姑娘可能会有危险。
但内有奸贼狡兔三窟,外有敌寇虎视狼突,他不得不这么做。
正想着,忽然一声近似烟花刺响的声音冲破云霄。
洛重河警惕望去,正好瞧见烟花炸开,无数火星子落了下来。
“定北军放火杀人啦!大家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