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轻柔又不容抗拒地将世界层层裹住。
万籁俱寂中,风沉甯疲惫地合上双眼,意识仿若坠入了一条绵软、混沌的隧道。
她做梦了,梦见了乐澂柔。
起初,梦里是一片朦胧混沌,风沉甯只觉自己置身于浓稠大雾之中,每迈出一步都被那绵软却难缠的雾气扯住脚踝。
就在满心惶惑之时,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穿透迷雾。
风沉甯心头一热,循声奔去,周遭景致如潮水般迅速退去又重组。
眨眼间,她已然站在了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小道上。
日光倾城,暖融融地倾洒在小镇那蜿蜒的青石板路上,路两旁的老槐树肆意舒展着繁茂枝叶,斑驳陆离的光影跳跃其间。
风沉甯一眼便瞧见了身旁笑容灿烂的好友乐澂柔,发丝被风撩起几缕,俏皮地拂在脸颊。
微风拂过,裙角轻扬,发间的浅蓝色蝴蝶结翩跹欲飞。
她还是那副灵动模样,眉眼弯弯,伸手用力拉了风沉甯一把,声音清脆得仿若银铃:“走吧,别磨蹭了!”
风沉甯回握住那温热的手,指尖交缠,掌心摩挲间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两人拔腿狂奔。
此后的日子,仿若隐匿在世外桃源。
午后慵懒时分,躺在木屋前草地,望着湛蓝天空絮语,畅想往后安宁生活。
可梦境的色调陡然一转,暗沉乌云滚滚压来,先前的明媚仿若从未存在过。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乌云严严实实地捂住了月光,仅有几点微弱星光在云层缝隙间瑟缩闪烁。
风在狭窄幽深的小巷里横冲直撞,发出如恶鬼哭嚎般的凄厉声响,吹起地上散落的枯黄落叶,沙沙作响。
风沉甯离开乐澂柔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那群人再次找到了自己。
她满脸血污,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汗水混着血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溅落在脚下早已暗红色一片的土地上。
她身形摇晃却挺立如松,手中长剑嗡嗡震颤,剑身上豁口斑驳,尽是激战留下的惨烈痕迹,狼狈却又透着股决然的狠劲。
一双桃花眼燃着熊熊怒火,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的几个黑衣人。
他们身形鬼魅,一袭紧身黑衣融入夜色,唯有手中利刃寒光闪烁,透着森冷杀意。
身旁,好友乐澂柔斜斜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脸色惨白如纸,平日灵动有神的双眸此刻黯淡无光,嘴唇毫无血色还挂着几缕血丝。
她腹部衣衫被利刃划开,伤口深可见骨,血肉外翻,汩汩冒着鲜血,双手无力地捂着伤处,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汹涌而出的红色液体。
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渗出,汇聚成一滩血泊,在黯淡光线下触目惊心。
一番厮杀后,风沉甯拉着受伤昏迷的好友乐澂柔,在这迷宫般错综复杂的陋巷里夺命狂奔。
殷红的鲜血自乐澂柔的腹部不断渗出,洇红了大片衣衫,一滴一滴落在满是泥泞的地面,恰似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残花。
风沉甯的手臂早已被乐澂柔的血染得黏腻不堪,可她浑然不觉,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拽住乐澂柔,脚步踉跄却不敢有丝毫停歇。
身后,一群身着夜行衣的神秘黑衣人如鬼魅般紧追不舍,身形矫健,翻墙跃瓦,衣袂飘动之声与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寂静夜里格外阴森恐怖。
生死一线间,容不得风沉甯有半分软弱。
她咬着牙,强忍着剧痛拖着乐澂柔拐进一条更隐蔽的小巷。
倚着斑驳破旧的墙壁,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听着黑衣人脚步声渐远。
抬眼望向怀中气息奄奄的乐澂柔,风沉甯心如刀绞,那些过往美好回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现。
她颤抖着双手,试图用撕下的布条为乐澂柔止血,可布条瞬间便被鲜血浸透,那温热黏腻的触感顺着指尖淌下,仿若滚烫的岩浆,烫得她满心悲戚。
“沉甯…别管我了…你快走…”
乐澂柔不知何时悠悠转醒,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几个字,眼神里满是决绝与恳切。
风沉甯拼命摇头,泪水夺眶而出,砸落在乐澂柔的脸上:“不,我绝不会丢下你,要走一起走。”
乐澂柔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却比哭还难看,刚要张嘴说些什么,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她,殷红的血从嘴角缓缓渗出,触目惊心。
乐澂柔费力抬手,虚弱地握住风沉甯手腕,手上残留的温热仿佛是她最后的力气:“他们目标是你…我只会拖累你,若你也折在这儿,一切就全完了…答应我,活下去。”
风沉甯怎会不知?今日这波黑衣人追杀来得毫无征兆,招招致命,摆明了要将她们赶尽杀绝。
上一次遭黑衣人围堵,好歹有惊无险突出重围,可眼下,乐澂柔危在旦夕,他们元气大伤,根本无力再战。
乐澂柔为护她,硬生生挡下致命一击,利刃入肉声至今仍在风沉甯耳畔回响,声声割扯着她的心。
风沉甯望向乐澂柔,泪水簌簌滚落,砸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她俯身,额头轻抵乐澂柔的额头,喃喃低语:“澂柔,你撑住,等我回来找你。”
语罢,她一咬牙,决绝起身。
“沉甯…”乐澂柔艰难吐出她的名字,抬手欲抓她衣角,却因无力中途垂下。
风沉甯身形顿住,未回头,怕一回头便会溃不成军。
跨出庙门刹那,泪夺眶而出,她抬手狠狠抹掉,攥紧腰间匕首,迎着马蹄声方向疾奔。
马蹄声渐近,黑衣人身影现前,风沉甯咬牙,故意弄出声响引其追来。
而后风沉甯隐入山林,身影渐没,前路茫茫,只剩风声相伴,恰似命运无声催促,叫她奔赴未知、独承苦难,只为换好友余生安宁。
“澂柔——!”
风沉甯猛地从床上坐起,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泪水打湿了枕巾,眼神里还残留着梦中的惊惶与悲恸。
许久,待情绪稍稍平复,风沉甯抬眸望向窗外。
窗外,晨曦微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她呆愣许久,抬手缓缓擦去泪痕,心底空落落的。
那梦中的痛,仿若尖锐的刺,深深扎进灵魂,久久不散。
而乐澂柔也已经真的离开了。
滚烫的泪再度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