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听不见了…
结束了吗?
又好像没有,阿杰觉得自己方才哼出的曲子就像释放了一个精灵,它一旦进入这世界,就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很快脱离缰绳,欢欣雀跃、四处飞行,把魔力散布得无处不在…
眨眨眼,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微微雾色渐消,其上的星空愈发剔透,不经意间唤起了某种早已沉睡不知多久的记忆,上一次像这样凝神屏息看着天空还是不更事的孩提时代,从那以后虽然一直生活在这天空下,却再也没有真正去看过它,那纯净如幻的群星重新映照进心里唤起久违的悠然酣醉,刹那间仿佛童年的自己对望见此刻的自己,时光交错,恍如隔世。
自己这个提线木偶不知不觉间被驱使得太深、太久,除了在那强迫力驱使下不得不看见的东西,其余一切都已经看不见了,就算如天空这般寂美无方的景致天天出现在视野里也全然视而不见。
听说蚂蚁是没有视力的,其实人也差不多吧,他们的眼睛只是用来追逐欲望的触须,除此以外在这双眼睛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如果神从天上俯瞰这些生活在无垠苍穹之下、大地之上却都把自己锁闭在一个个用痴执铸就的狭小囚笼中的人蚁,该是种多么荒诞而又悲惨的生物啊…
看着看着,阿杰就感觉在天空深处好像真有一双眼睛,幽邃而澄澈,深不见底,就这么笑眯眯和他对视着,仿佛可以洞悉他内心乃至人世间的一切。
它从来都在,只是被痴心蒙蔽的人从来都看不见它...
世界在那双眼睛里再没有任何秘密、阴影、扭曲...
一切释然绽放,如无风秋日里的花朵…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不远处传来些微声响,声源好像还在慢慢移动。
好奇心下意识把听觉以外的感官也引向那个地方。
就见沿着一条直线,草纷纷倒伏。
是风?
可哪有只刮一条线的风?
阿杰鼓起所剩不多的力气爬将过去,只见那些草像被什么重物碾过不断贴伏到地上,一旁还有一条同样的轨迹正与之一齐平行向前延伸。
这不就是之前看到的车迹吗?
这景象着实有点诡异,可在此时的阿杰眼里却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若按照一般逻辑该会想车在哪儿吧?可条件反射的必然之链在这荒野上已然没有多少效力。
轨迹往前延伸的速度并不快,这让已没有多少力气的阿杰也可以不太费劲就跟上。
看着浅草纷纷没来由地折伏下去,阿杰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却并不清楚这情景触动了哪根心弦,只是觉得这景象如此神秘,仿佛引向某种更深的本源…
这是幽灵作祟还是自己的幻觉?
又或者...难道是来接自己的灵车?
灵车?
好像再合适不过了,不是吗?
可这车身在哪儿?
还是说,这就是辆没有肉体的车?
那它就只能装载灵魂咯?
那可真是灵车了…
灵魂真的存在吗?
那这车不是存在吗?
这车真的有吗?
它开往灵魂的世界?
没有肉体拖累的世界?
那不是很美?
跟着车迹不知爬了多久,本已气力无多的阿杰愈加疲惫,意识一阵阵模糊起来,他挣扎不动,也不想再挣扎了,但又不愿离开这车迹。
好吧,人终究是要听天由命的,就像他无法决定来到这世界,若真到了离开时,也就随他去吧…阿杰翻转身躯在两道轨迹间躺了下去,让自己即便看不见印迹前行也可以听到它远去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很快,这声音在不断重复下有了某种微妙变化——仿佛只要它们闯进空气中便不再是草丛制造出的附属品,而很快成了先前那音乐精灵的同类。
它们源源而出,不时撞击到某根似已从身体中探出而开始与周围空气相连接的神经,并引领着那些神经末梢飞快而悄无声息地震荡、扩散进整个世界...
然后又悄然吹拂开一层从不为人所知的面纱。
面纱下是什么?
某种隐秘的入口?
那声音如同咒语一般开启着什么,也让阿杰昏昏然渐渐沉入其中。
只是在意识行将熄灭的同时,阿杰却感觉眼前的一切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如果眼睛也有分辨率的话,那么它现在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原本的三十万像素提升到一百万,提升到三百万,提升到一千万,八千万...
还在不断提升,超越了数字可以计算的范围,仍不断无可阻挡地上升着,蓦然间...那好像都不是视觉了吧?
可它依然以视觉的方式发生着。
星空仿佛变得触手可及…不,好像自己已身处其中。
阿杰勉强扭过头去,试图确定些什么,嗯,背后的大地依然如故。
慢着,这不也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行星吗?
那大地不也同样是星空中的一颗星球、一粒微尘吗?
那,自己呢?
不,不仅是自己,阿杰觉得整个世界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一切看似仍保持着原样,可在分辨率正无限提升的视觉里却似乎全都开始分崩离析,如被水流冲洗去的淤泥,如此淋漓,阿杰的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等等…那好像不是崩溃解体,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天哪,这看见的都是什么?
阿杰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化为某种非物质的东西,所有感官都在被不断析出,其中视觉…
不,是对面那个世界…
真的看见了,阿杰忽然发现过去自己根本从未看见过这个世界,只是不自觉地被卷入其中。
但此刻,当视觉不再是视觉时,一种无比真切的“看见”豁然显现,它从来就在这里,只是从未被察觉。
不…真的是你吗?
如此难以置信,又如此不证自明。
正在土崩瓦解的是一座无形囚笼,构成它的材料本是为了连接灵魂与世界而生,可人的某种微秘而又难以察觉的用心却用这种材料建造了两者间坚不可摧、密不透风的绝对隔离墙,它不仅隔绝了对面那个世界,更囚禁了这灵魂本身。而意识几乎不可能发现这异变,因为它本身似乎就是这隔离墙的产物。
此刻,隔离墙崩塌的景象令阿杰神魂激荡,那简直完全不可能的一切却如此不可思议地降临在面前,随即,身体在仅剩的知觉里仿佛在融化,化作某种更真实、更绝对、更自在的存在物,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