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响做了个好梦:
自己长大了,殿试高中了状元,鲜衣怒马、衣锦还乡,整个黄沙镇倾城出动,爹娘更是喜得合不拢嘴。恍惚间,自己竟拜堂成亲起来,望着新娘子蒙在面上的盖头,朦朦胧胧、似曾相识,却又看不真切、欲看还怯。正当他鼓起勇气用手去掀盖头时,却被镇子外糟乱的人喊马嘶声惊醒。
“二弟、三弟,快起来!”门外蓦然响起大哥李铸焦急的声音,李三响一咕噜爬下床,三两下穿好了衣服,脑子这才反应过来,前天刚回到家中,陪他同床而眠的二哥此刻却踪影全无。
“大哥,二哥没在屋里!”三响奔到院子里回复道。此刻自己的爹娘也全都站到了院子里,大哥李铸手擎一杆铁枪,面色凝重,李铁匠也抄起了一把钢刀。此刻四周的人喊马嘶更近了几分,天边也隐约能看到熊熊燃烧的火光。
“嗖”一道人影从不高的院墙上轻巧地翻到院里,一袭劲装,身材瘦削干练,双目炯炯有神。“二哥,你去哪啦?”三响一眼认出那个人正是二哥李铁。
“爹、娘、大哥、响儿!”二哥摆摆手招呼家人围上来。“刚才我去镇子外看了,匈奴先头部队已抵达镇东南的围子,并且和乡兵接上了火,肯定是外面的大城失守了,这次师父说的对,匈奴看来要大干一场了。”
“那咋办?”三响忍不住问道。
“这里怕是待不住了,保命要紧。人多目标大,咱们分头突围,家里三匹马,我一匹,爹娘一匹,我们走西南道,大哥带三响一匹,走正南道,马匹身上应急的水囊和干粮我已备好了,记住,突围后别回头,一直朝玉门关方向,关口东北五十里小胡杨村碰头,那里有我们镖局设的哨子。不论什么情况,后日午时前必须进入玉门关。”李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安排道。
“响啊,你过来!”李铁匠沉默片刻,静静把李三响拉到了身前,从怀里摸出一件半截手指大小的物什,用粗糙的大手小心地给李三响挂到脖子上。
“这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物件,你要好好保存”。
“嗯!”李三响用力地点点头。“对了二哥,能不能把忆苏妹子一家捎走啊?”三响扭过头向二哥小声问道。
“放心,郭将军派了亲兵护卫的,咱们走吧!”二哥果断说道。说罢,一家人稍作准备,便匆匆赶往院后的马厩,分头跨上了马匹。三响双手紧紧攥住大哥李铸的腰襟,双腿尽可能的夹紧马背。
“哈哈,果然是想溜,幸亏我想前一步,提前告知仙师大人做了准备,总算没有迟来!”一家人刚刚踏出后院的篱笆门,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蓦然响起。李三响定睛看去,却发现身周被火光团团包围,约莫二、三十匈奴士兵手持火把,赫然包围了李家整个院落。声音落处,一个人影慢慢从火光后面踱了出来。
“刘先生!”李三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在将军府斯文教书的刘先生此刻怎么会和匈奴人混在了一块?
“刘涌,你怎么和匈奴人在一起啦?”李铁匠同样吃惊万分的问道。
“呵呵呵,李老弟,几年来我就一直想和你攀攀亲、叙叙旧了。”刘涌干笑两声说道。“按族谱所载,咱们刘、李两家祖上拜在同一师门学艺、互为师兄弟,你可知道?”
“族谱之上确有记载。不过流转如此多年,我们还靠着祖上打铁手艺混饭吃,而你们刘家却已是书香门第,近些年咱们两家已没有什么来往了吧?”李铁匠疑惑答道。
“来不来往无所谓,我也不兜圈子了,只要你将你们李家祖上留下来的那个物件交给我,我可以让仙师大人网开一面,放你们离开。”刘先生直视李铁匠,目光中难掩贪婪。
“什么物件?祖上只传下来打铁手艺啊?”李铁匠双眉一蹙、沉声回道,眼中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之色。
“别兜圈子!钥匙,我要钥匙!”刘先生逼近两步,恶狠狠嚷道。
“什么钥匙?确实没有哇,再说…”李铁匠急忙分辩着。不知怎的,说到钥匙,李三响下意识的摸了摸刚才阿爹挂到他脖子上的那个物件,不过感觉根本不像钥匙,倒像是个小榔头。
“爹,别和他废话,此人已和匈奴人勾结一起,匈奴人嗜杀成性,他的话根本算不得数。还是用我手里的刀和他们谈吧!跟我冲!”用眼角余光看到周边的火光和喊杀声越来越近,二哥李铁不由分说,一夹马腹,马匹当先向刘先生冲去。
“注意!此人是刀客,先干掉他!”刘涌见势不妙,急忙躲到匈奴士兵身后。五、六名匈奴士兵上前几步,团团将李铁围住。却见李铁双手各持一把雪亮长刀左砍右劈,几声惨号此起彼伏,照面几个回合,五、六名凶悍的匈奴士兵竟像木桩一样被砍倒在地。
“废物,全都退后!”一声暴喝从匈奴士兵身后响起,接着闪出一人:生得四肢粗短,眉眼细小,全身没着盔甲,从上到下雉翎高冠、锦绣蟒服,脚上则是一双金黄灿灿的靴子,用料如金丝编织而成一般,堆成层层叠叠的云朵模样,看打扮不像士兵,倒更像匈奴的高官显贵。该人双手没有任何武器,却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状的器物,将玉佩双手合十其中,嘴中念念有词起来,黑暗中响起一连串低沉的咒语声。
“修仙者?”看到对面之人身上渐渐泛起一层土黄色的雾气,并越来越浓厚和实质化,李铁意识到平常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修仙者此刻正站在身前,其脸现厉色,毫不犹豫的高举双刀朝锦袍人当头砍去。
“铛!”伴随一声脆响,李铁手中的长刀被土黄色的雾气反弹起尺许高。“铛铛!!”双刀斩上,如同砍在坚硬的岩石上。“铛铛铛铛…”一连串刀光斩击,却全都无功而返,反弹的劲力震得李铁手腕一阵发麻。
“嘶… ”李铁倒吸一口凉气,心向身体最深处沉去,这种感觉迥异于以往护镖和行走江湖时的与人厮杀拼搏,成为刀客以来,他首次感到蜉蝣撼树般深深地无力。
“王上师威武!”躲在士兵身后的刘涌见此情形,谄媚地尖声叫道,周围的匈奴士兵也纷纷喝彩起来。
“哈哈,区区一介凡人,居然想撼动本师仙体,简直是笑话。咦,你干什么!”王上师先是一阵狂笑,接着却脸现慌乱之色。只见李铁一跃跳下马,挥舞双刀朝着其马匹砍去。那层土黄色的雾气只是包裹住了王上师全身,却并没有延伸到座下的马匹,马匹应声被砍倒,王上师一咕噜翻到了地上。李铁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地上的王上师一顿狂砍,虽然还是不能砍进去,但由于刚才的变故打断了王上师的继续施法,缺少后续法力支撑的土黄色雾气在斩击中也变得稀薄起来。
“你敢!”王上师又急又恼,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索性盘膝在地上坐下,双手合十重新做法,伴随急促的咒语声,身周那层雾气重又凝实,见状正要上前营救的匈奴士兵也停下了脚步。
“铛铛铛…”李铁用出了十二成力气,但土黄色雾气根本没有消弱的迹象。
“疾!”一声断喝从锦袍人口中响起,其双手一分,一道银色光芒冲天而起,在头上盘旋一圈后,径直朝李铁射去。银芒去式太急,李铁只来得及下意识的抬起右手刀格挡了一下。
“叮!”一声脆响,李铁手中的钢刀齐齐断为两截,其右臂毫无征兆的从肩头处掉落地上,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肩头甚至连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
“啊!”李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马上左手并指,在肩头的几个穴道上飞快地点了几下,并从怀里摸出一把金疮药抹到肩头处,以止住血液流淌。这一切看似迟缓,实际发生只在数息之间,李三响等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铁后退两步,飞快地在李铁匠和李三响马屁股上各自浅浅划了一刀。“快走!”李铁一声大吼,瞅准包围圈人少的地方,左臂挥舞钢刀如饿狼般冲过去,李三响只看到爹娘跟随在二哥李铁身后向外冲。在李铁拼死护卫下,李铁匠夫妻的坐骑很快冲出包围,距离匈奴士兵已拉开百余丈的距离。
“不能让李铁匠跑了!”刘涌气急败坏的指着李铁匠逃走的方向喊道。
“跑不了!”王上师阴笑着站起身来,迈步向李铁匠逃跑的方向追去,其脚下金光一闪,身形竟幻化成一连串残影。“腾!”残影先是掠过李铁身边,一团火焰骤然在李铁身上爆燃开来,其吭都没来得及就栽倒在地。接着残影几乎是眨眼间就追到了李铁匠身后,两团拳头大的火团从残影中飞出,瞬移般沾染到李铁匠所乘马匹之上,腾腾的火焰瞬间燃烧开来,马上两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如蒸汽般消弭无踪。
“啊!”眼看着三位至亲之人眨眼间离开人世,李三响目呲欲裂、口中发苦,整个人颤抖成一团。大哥李铸一夹马腹,瞅着众人被火光爆燃分散注意的间隙,策马冲出了包围圈,接着狂奔起来。
“跑了两个,快追!”刘涌大声叫道,站在远处的王上师阴笑一声,身形再次化为一道残影向李三响二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哎呀!”伴着一声低呼,王上师的身形陡然慢了下来,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上师大人,您怎么啦?”刘涌不知所措的连忙跑过去问道。
“近日本上师法体欠安,你们还不快追!”王上师满脸涨得通红,指着身边的匈奴士兵大声呵斥道。几名匈奴骑兵连忙策马追去,李三响身后接连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和“嗖嗖”的箭羽破空声,大哥李铸反身一把抓过李三响,把其放在身前,策马夺路狂奔而去。
周围的火光和喊杀声渐渐稀疏,但身后的五、六骑追兵却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紧紧追赶不放。此时早已经分辨不清奔往哪个方向,但李三响在马背上感觉到前面的地势越来越高,间或有一块块巨大的岩石横亘在路边,周围呼啸而过的景象越来越荒凉。
“吁…”李铸一声长唤,马匹急急停了下了,三响定睛看去,前方十几步远处却是一溜断崖,斧削刀劈般,十几丈远处是一块巨大的磐石,从对面黑黢黢的山峰上延伸过来,宛若一只巨兽在黑暗中伸出的长舌,横亘在中间的则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哈哈,看你们再往哪跑!”身后传来匈奴追兵得意的狂笑声。李铸回身看了下追兵,脸色一横,双腿紧夹马腹,右手的铁枪狠狠扎到了马屁股上,座骑一声负痛嘶鸣,发疯似的向对面悬崖冲去。
“啊!”座骑冲进悬崖的一瞬间,李三响本能的闭上了眼睛,耳畔随之响起“呼呼”的风声。
“好好活着!”一声霹雳般的大吼蓦然在耳畔炸响,大哥李铸用尽全身力气,甩开双臂将李三响抛向对面的磐石,自己和马匹则石头般坠落向深渊。“咚!”李三响感觉到头部和坚硬的物体撞到一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