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院门口传来一声细细的猫叫。
秦太傅脸色古怪的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小猫。
滚地锦迈开四只短腿,一路小跑来到金卯面前,抬起前爪,轻盈地爬上他的膝盖。
膝盖坡度太高,它还没窝稳就圆溜溜的滚下来了,透着干净暖光的毛发沾了雪粉。
滚地锦抖圆小身子,把雪粉甩开,继续爬上金卯的膝盖。
金卯悄悄放低跪姿,好让它坐稳。
小猫团在金卯膝盖上,舔了舔爪子,秦太傅眼巴巴的看着它。
君淑会心一笑,望向门外的绯云。
绯云拍了拍心口,后怕的盯着那把长剑,吓得一身冷汗直流。
天呐,这老头来真的?!
她若是再慢一步,怕是要给金卯收尸!
长史慌忙上前,劝道:“秦老,看在小毛喜欢他的份上,先、先把剑放下吧!”
秦老喜欢猫喜欢得走火入魔,假如他有个非常痛恨的奸臣,但对方很会养猫,那么,不久后,他就会和奸臣把酒言欢。
果然,小毛一爬上金卯的膝盖,秦太傅就缓缓把长剑从金卯脖子上移开了——也不知道他是看在猫的份上额外开恩,还是做个样子唬唬人。
他老人家弯下腰,温柔似水的哄道:“咪?”
小毛边舔爪子边仰起脸瞅他,秦太傅脸上立马就笑开了花,君子气概……他看到哪里还有什么气概?
“哎哟!”
“看看你肥嘟嘟的样子,爪子舔得好干净哦,哎哟——”
老太傅嘬着牙花子,问金卯:“你养的?”
金卯刚要否认,正主绯云就急速答道:“是啊!它眼睛还没睁开就被娘丢了,金公公捡回来,当儿子似的养了小半年呢!”
秦太傅神色动容,扔掉剑。
既然是金卯养的,他也就不客气的把猫抱在怀里撸起来了。
这一把年纪的猫奴哼唧一声,长史连忙屏声息气的把剑捧起来,小心翼翼给老太傅放回剑鞘,卷着袖子快速擦擦鞘面。
秦太傅:“起来吧,被打到这破巷子不敢见人,司礼监的秉笔就这点出息,哼!”
贺寅没有打他,他跑来这里是因为无处可去……不过这样的他确实很没出息,连自己的家都没有。
金卯敛着眉眼:“爷爷教训的是。”
他动作艰难的被绯云扶起来,衣领没遮完那几个咬痕,一抬头,些许青紫瘀斑就突兀的撞进大家视野,边缘被齿峰割破,在白皙的皮肤上卷着浅浅的死皮。
那是没被怜惜的证明。
秦太傅心口像被毒虫咬了似的,满腔酸涩兀地涌上喉头。
他哆了哆唇,仰天,眼神苍凉地杳望着空洞寂寥的晴空。
最得意的弟子死后,一代君子的英灵就此散碎在辽阔无边的苍苍碧空下。
世间再无白鹤松风,而他那些刻在大雍骨架上的沥血功绩,却换不来一个孤儿的大好青春。
充奴为婢,这名门之后的命比纸苍白。
“云间白鹤金百年,一旦覆灭,没了庇佑的金家小鹤被折断羽翼了啊,你在泉下看着可会痛心?”
百年是金琰的小字,他死后,整个大雍就没有人敢在人前提这两个字了。
老太傅哑着嗓子,眼底水光闪动。
他好像瞬间就老了十岁,一身傲骨再也遮不住眼底的风霜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瘦骨嶙峋,几乎显出些天人五衰的征兆。
他向金卯说道:“崔兰那个不中用的东西护不住你,老夫凭这把剑,倒还能杀几个混账亡人,你走是不走?”
金卯欣喜道:“和爷爷走么?”
“不然呢?糊涂够了,还不回家?”
金卯一夜的阴郁一扫而光。
秦太傅妻儿早亡,几乎把金琰这个弟子当亲儿子,金家没倒之前,老太傅都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
金卯抿着耳朵,嘴角弯弯的向君淑道了别,扶着老太傅出门。
绯云和长史急得不行,说道:“秦老,我们殿下……”
“休要再提什么殿下!”秦太傅拔剑呵道,“他若是有本事,叫他上老夫的寓所逞能,届时定要他知道什么叫天家的殿下!”
……
当年元和帝还是太子时,都得毕恭毕敬每日向秦先生晨昏定省,零零总总十多年,挨的戒尺少说也有三百下了。
几十年前的太子殿下如今当了皇帝,难道就不怕先生了?
换言之,老子都得挨打,儿子能逃得掉?
老太傅哐当一声,劈下半块门。
“哼!金卯,走——”
绯云:“……”
好吧,您剑法高明,您说了算。
*
在宗人府任职的亲王、吏员从没发现时间是这样的缓慢煎熬。
贺寅端端正正跪在中间,神色淡然,三个亲王脑门上爬满汗。
他们生怕这侄儿一言不合就向他们动手,来之前特意从三大营调了两百个孔武有力的士兵,将衙门围得固若金汤,一个个身披铠甲,严阵以待。
……王爷们自己也在里面穿着软甲,几乎从脖子武装到脚趾甲。
三王眼皮狂跳的翻着卷宗。
这事很棘手,元和帝是个把亲兄弟杀得片甲不留的狠人,得罪不起。
他这祸害儿子天生没有痛感和同情心,打起来很容易伤到三位堂叔的小命,也得罪不起……这、这他妈的还审什么审?
“圣旨到——”
这时赵虎姗姗来迟,传陛下口谕,要狠狠办了贺寅。
“天子杀人与庶民同罪,朕就当没生他这个儿子,几位好好审问,务必要他后悔来这个世上,朕公私分明,大家千万别放水,免得给祖宗丢脸。”
三王:“……”
那你也没有把他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摘走啊,等咱们也公私分明完,他分分钟带着那群鹰犬上家里喝茶啊!
狗矣乎!
赵虎说完,向贺寅道:“王爷,金卯被秦太傅带走了,您好自为之。”
空气瞬间凝固。
二百带甲士兵忽然察觉有股杀机在衙门里肆虐,齐刷刷望向贺寅。
九殿下面无表情,十指交叉,骨节发出瘆人的脆响。
“咔——”
“咔、咔——”
端王有些尿意,紧着嗓子说道:“祖宗家法第六条,皇室子弟杀人斗殴,罚俸一年,笞五十,充城旦运三千斤石灰北上。”
“贺玄弋,你前面杀了长陵的乳母及两个宫人,昨夜三更又去南城斗殴,三十个壮丁伤的伤残的残,你怎么向这些人的家眷交代?”
皇室的交代要么给钱要么给权,三位王爷苦心孤诣开了这扇大后门,可惜贺寅现在气得要疯,心想做梦!
昨晚这群人阻拦他带走金卯,没杀了他们就算好的了,还要让他交代?
贺寅扶额笑了一声。
他只是想要金卯,为何这些人都与他作对?
人还没抱热乎,又被捉走了!
哈哈,这真是……
要不把这些人都杀了?
端王敲敲公案,叫道:“玄弋。”
贺寅幽黑的眼睛盯着端王:“交代什么?不如大家具体说说?要杀要剐都快些,本王急着回去接人。”
端王掏出手帕狂擦了一把汗,声调发抖:“玄弋,我是给你取字的堂叔啊,你不要这样吓人好不好?”
“哈,他被人抢了,几位还要孤有多温柔可亲呢?嗯?”
“弋啊!你千万别急,叔叔们都站在你这边,虽然你家暴金……金、金卯就在京城,你要不先把人哄好再来听审?”
晋王慌忙接过话头:“对!就是这样,你先去接人!你婶子闹脾气回娘家时,我都是带着搓衣板去的!”
“对对对!若条件有限,跪瓦片也是能让她消气的,我这里有一副护膝,你拿去用!”
……
一炷香后,贺寅杀到秦太傅的寓所。
——
被关小黑屋?!
要是今天能改好,下午就更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