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卯摇了摇头:“师叔,我去送她就只是送她,您去送她是给她撑腰。”
天下都知道她周景舒的大名,她锻的刀上有自己的名字。
如果远嫁女子能得周先生一把刀,在夫家过不下去了,可凭此刀向当地豪绅士族、官府求助,没有人会抚周先生的面子。
倘若安小允能得到她的庇护,在董家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金卯望着周景舒静若沉水的脸,说道:“她这会儿该出白虎街了。”
周景舒微微颔首,抱着刀走了出去。
她身形高挑匀称,长腿超迈,不紧不慢的来到大街上。
接着折进小巷,左拐右拐,没一会儿就到了郊外。
董家的接亲队伍还没到这里,她靠着树闭目等了一会儿。
须臾,睁开眼,声线冷冽:“出来。”
君淑缓缓从林后现身,道了个万福:“妾身见过周先生。周先生少年时在京中游侠,该是见过妾身的。”
周景舒盯着雪地,没看她:“当时救过一身怀六甲的妇人。”
“正是妾身。”
唰的一声,长刀抵在君淑脖子上,当下就割出一条血线。
周景舒面色冷淡的看着对方。
“当日救你是念在你腹中胎儿的份上,没叫你祸害南楚百姓。”
君淑面不改色的看看锋利银刃。
“南楚头上的天姓贺,春宴到底是贺家人,先生饱读诗书,岂不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1
君淑两指夹住刀刃,直视周景舒的眼睛。
“现如今大半个南楚都在樊川王手上,周先生若不想看到生灵涂炭,便该把南楚救出来。”
周景舒:“你要我当第二个金百年?”
君淑忍不住喘咳起来。
良久,她揩去唇角血迹,气若游丝道:“江东风骨周景舒,你若能当金百年,便该天下无敌。”
“妾身活不久了,当时被怨恨蒙蔽双目,聚敛流寇盘踞南楚,眼下樊川王把海寇夺了去,以他的野心,恐怕不久便挥兵中原。”
君淑长跪稽首:“请先生救南楚万民于水火,君淑昧死再拜陈言。”
周景舒冷冷看着她:“你要让春宴回贺家就该带她去见皇帝,不必同周某打哑谜。”
君淑笑了笑:“春宴不回去。”
“京里没有她的立身之所,先生为天下女子表率,她该何去何从全凭先生做主。”
周景舒明白君淑的意思了。
绕了一个大圈子,原来这女子是要她扶持春宴登基称帝!
周景舒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走。”
君淑竟然没说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走到三步开外,偏了偏头,说道:“先生,太子要领兵南征,您知道么?”
周景舒瞳孔一缩。
太子领兵去南楚,围剿被樊川王操控的海寇,以樊川王的秉性,岂会善罢甘休任人摆布?
届时天家兄弟兵戎相见,必得重蹈当年八王之乱的覆辙!
她脸上爬上一抹怒色,提刀欲向山林,杀了君淑这个搅屎棍!
“周先生?”
这霎,来接安小允的管家凑过来,见对方果真是周景舒,登时惊喜万分。
“哎呀周先生!真的是您!绩溪颇有好山水,先生再不去看看,山灵水伯该唱《离骚》了!”
他说话之际,周景舒已经来到安小允的轿子前,揭开轿帘子。
轿中面若死灰的人突然睁大双眸,眼泪唰的一下,滚下两腮。
“你……能借我一百两银子么?”
周景舒把刀递给她:“拿去当铺试试。”
安小允捏着花纹古朴的刀鞘,泪水浸得视线一片朦胧,只剩周景舒白皙沉静的脸还算清晰。
周景舒送了刀就走,安小允突然探身,抓住她的袖子。
“我若是心术不正,能以刀向官府赎自由身,也能凭它白吃白喝,祸害你的清名!”
周景舒看着她:“凭你处置,不许杀人。”
垂了垂眸,望向刀鞘:“打人可以,没人敢还手的。”
安小允眨掉眼泪:“我不打人!周景舒,你、你可知世间没有配得上你的男子?”
周景舒把对方的手撕开。
然而这小姑娘看着单薄,却有把子力气,死死抓着她袖子,她当场断袖。
姑娘又抓住她腰带,鼓着湿漉漉的脸颊。
周景舒叹了口气:“安姑娘——”
安姑娘耳垂红得滴血。
“周景舒,虽恨今生不能嫁你为妇,但你我共处此间红尘,皇天后土及头上日月为证,我等你到死!”
周景舒一双桃花眼睁得溜圆。
众人瞠目结舌。
这姑娘,猛啊!
周景舒脚尖朝着大路:“松手,我不是你的良人。”
“不试试怎知?”姑娘指着自己的心口,笑容惨淡:“我爹娘把我卖了,我这小半生没有一件事能自己做主。”
“但我喜欢你。”
安小允看向惊掉下巴的管家,说道:“我心上人是周景舒,你家老爷敢娶我么?”
管家肉痛道:“那一百两银子……”
安小允下轿来,脱下这身霞帔:“京郊有董家的丝织厂,我做工赎身。”
她说完,茫然的看了一圈:“周景舒呢?”
管家汗颜:“周先生被你吓跑了!”
*
入夜,金卯刚躺下去,对面的人就在墙上敲了两声。
他翻身枕着手臂,盯着白墙,屈指回敲两下。
隔壁有硬物刮墙的声响,时停时续。
金卯睁眼瞧着。
贺寅盘坐在床上,拿着一只小铁钎在墙上钻洞。
墙体是用实砖砌的,他废寝忘食的钻了一天,才钻出一个深深孔穴。
“啵——”一块小石片落在金卯脸上。
金卯:“……”
墙通了。
贺寅眨了眨眼,凑过去。
“呼,呼呼——”他对着孔洞吹气,把灰吹走。
灰确实吹走了,但隔壁金卯脸上又遭了殃。
金卯闭着眼,抹掉脸上的细灰。
“呼呼——”
又来一道灰。
“……”金卯气得捶床,闷声道:“你在干什么?”
贺寅听到金卯的声音,心跳骤止。
他抓了抓头发,轻轻躺好,抱着金卯的衣袍默默看着眼前的小墙孔。
金卯起来抖灰。
抖完,端着一盏油灯来到床上,定定瞧着那不起眼的细小穿孔。
“我是东厂的,下次可不许再钻墙了。”
金卯说完,扯了一点棉花,好生将墙眼塞上。
“啵——”
棉花被人用铁针戳掉。
对面的声音不太真实的从墙眼中传来。
“我生病了,能陪我说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