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寺*
元和帝双手合十跪在释迦摩尼的石像前,他每日天没亮就来跪佛,天黑透了才走。
烈日炎炎,崔兰侍立在一边,经过这些天的风吹日晒,苍白的脸晒红了,掉了一层皮。
元和帝比他还严重些,后颈上一片焦黑。
但仍旧雷打不动的跪着。
尽管陛下跪得这般刻苦用心,也跪不开第四世转世法王那扇紧闭的房门。
大法王不见他。
元和帝倒也没说什么。
见佛须得虔诚,但他是带着功利心来的。
那就跪,跪到他看破本心为止。
释迦摩尼双眸低垂,庄严悲悯的俯视着这几千年人间。
世人熙来往攘,一代代从佛前过去。
他一动不动,于是大多数人这一辈子就在他眼底稀里糊涂的混到头了。
但总有那么几个人非要来问因果。
佛前能有什么因果?
一个小喇嘛缓缓来到佛像前,平静地垂下眸子,望着长跪不起的元和帝。
“君王心如明镜,当知缘起缘灭尽在红尘中,请回吧,大昭寺无法解开君王的困惑。”
元和帝睁开眼,望着地面的尘埃:“大法王肯见朕,这一趟就不算白来,是朕贪心,非要再活个一年半载。”
“自继位以来,朕便染上了一身杀孽,按佛家的说法,朕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他仰起头,看向佛面:“但朕平定天下,对得起苍生。”
却唯独对不起那两个失怙的孩子。
如萧褚所言,他被战场上的血腥摄魂了,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残肢断臂。
战争结束后那十年,他每天都想发疯。
他想杀人。
除了萧褚,谁也不知道那王座上的人早就被嗜血的念头侵蚀得千疮百孔,成了一个半疯不癫的杀人魔。
他每每醒来,不是在郊外分尸就是在皇宫的地下室里剁人。
那次,他差点把贤妃杀了。
当时她才生下孩子不久,欢欢喜喜的来给他送汤。
然而她来得不是时候,恰好遇到陛下发怔。
于是她转眼就被那年轻的君王抓进地下室。
地下室里遍地死尸,她没见过这些,吓破了魂,满脸惊恐的被青年攥在手上。
君王脸上冷漠得近乎残忍,他的意识还在那片战场里和敌军厮杀。
他魔怔般把贤妃的四肢拷上铁床——那张床上死过无数人。
接下来,他拿起锋利的砍刀。
铁床上的人奋力挣扎,单薄的四肢撩砸着铁链叮当作响。
“啊!!!别过来——”
“陛下,求求你放过臣妾、”
“臣妾、臣妾以后再、再也、”
……
“贺淳!”
在贤妃惨烈的哭喊中,他意识稍微清醒了,愣愣的把人解开。
她逃也似的飞奔出去,从此再也没来找他。
那女子是萧家的大小姐,千娇百宠的金枝玉叶,不谙世事的妖冶眉眼间总含着天真的笑。
但从那以后她就爱不笑了,躲在尚清宫里病了好长一段时间。
病愈后她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她变得虚伪冷漠。
元和帝是在崔兰进宫后才渐渐减少杀人的频率。
因为崔兰会武,会在他发疯时一拳将他打晕。
崔兰是应萧褚的请求进宫的,萧褚让他去当御前侍卫,但他毅然决然的当了宦官。
因为他留着那个东西就总是忍不住冲动,越得不到越想要。
可萧褚的枕边人是金琰,这人在他落魄时向他伸过援手,他得记住这份人情。
所以他不该对金琰的人动心,但他管不住自己。
他当了太监,可他还是惦记萧褚。
当宦官也没什么不好,朝中已经没有多余的位置挪给一个落魄书生攀爬,倘若走仕途武举,他一辈子都达不到金琰的高度。
但他可以凭自己的能耐成为一个大太监,就算要起跪逢迎给天家为奴做婢又如何?
这天底下,哪个当官的不是给天家当牛马?
崔兰凭这身本事稳站在元和帝身后。
于是他亲眼看见元和帝把萧褚逼跪在地喂下画屏春。
亲眼看着元和帝脱下萧褚的衣衫检查他的性别,眸底欲望在那具匀称的身体上肆虐纠缠。
然后这面色阴沉的君王若无其事的戏谑一笑,答应那几乎不可能的生子赌约。
陛下摔袖离去后,崔兰半跪在萧褚面前,颤着手轻轻为他披上衣衫。
“你傻啊,男人怎能生孩子?”
萧褚抹了把脸,混不吝的笑道:“万一我就生了呢?生了你就给孩子当干爹,若哪天他发疯把我和金琰杀了,我家小孩就指望你了。”
萧褚说的“他”指的是元和帝。
崔兰不悦的看了萧褚一眼,本来就是个乌鸦嘴,还成天说些不吉利的话。
他淡淡道:“若小孩长得像你,我定会护着,若长得像金相,恕我心肠狭窄,你找别人给他当干爹吧。”
萧褚笑得眼泪都滚出来了。
“别让他杀人。”
萧褚揩掉眼泪后,抿了抿嘴:“悄悄把地下室的尸体处理干净,别让百姓知道他是个杀人魔,这天下需要安定,需要一个贤明君主。”
“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杀下去,我也会累。”崔兰自嘲道,“每天打皇帝,说出去我那九族都得跟着我死一万次。”
“只要打不坏就行,他以前挺开朗大方的,我冲他脑袋上丢过石头呢。”
萧褚穿上衣裳,低声抱怨道:“早就说让他别去战场,会出事,他比驴倔,非要亲自领兵,这下变成疯子了,吃药也不管用。”
“……”崔兰哑声道,“若他听你的话,你选他还是金琰?”
“都不选,我他妈是个直男!要不是为了苟命,谁他妈愿意被人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