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们神情莫测的望着太子妃。
这时,国子祭酒率着几个博士从人群后走来。
他问太子妃:“谁在宫中叛乱?”
“贺筹!”
国子祭酒又问:“所以二殿下为何要叛乱?”
吏部侍郎义愤道:“他要杀了大家给金相血恨!当年陛下下旨抄了金家,他怪大家没有上书给金相求情,所以暗杀了太子殿下,如今又杀了内阁次辅!
今日他是听到陛下拟旨要传位给云间王金爽,所以率着禁军包围了皇宫,他要逼宫!”
吏部侍郎掷地有声的愤慨之词,像棉花砸进水里似的,轻飘飘打了个旋儿,连半点水花都没冒出头。
众人神情麻木。
须臾,角落里不知道是谁突然说道:“这和我们有何干系?”
这句话像一个闸头,乍一打开,纷纷洪流便将两人淹没。
有人应和道:“不仅没有干系,还得装没听到,不然下一个被满门抄斩的就是咱们自己了。”
“二殿下既然要替金相报仇血恨,那就报吧,我还得感激他,天下泰半书生都得感激他。”
“这天下是金相帮着平定下来的,当年咱们没有能耐,怕自己当那出头鸟,十族都跟着遭殃,如今二殿下有这能力给金相出口恶气,须得给二殿下立个功德牌坊才是!”
“……”
太子妃瞋目欲裂。
她早料到肯定有人会对陛下的性命安危嗤之以鼻,却没想到这些书生竟然出奇一致的倒向了贺筹,把天子的命置之度外!
当年金琰被押上断头台时,万千书生闷不吭声的站在刑场外。
原来他们不是去观刑,而是站在那里给他送行!
只因皇权大于天,他们反抗不得,出声不得,也哭不得,那就只好沉默的站在刑场下,看着那大雍的脊梁被一刀断送性命。
当时他们就想问:皇帝啊皇帝,你因八王之乱差点成丧家犬,是他帮你稳住军心,领着百姓与你同仇敌忾,挽大厦于将倾。
如今你坐稳龙椅,就忙着杀功臣了?
果然,皇家的无情是刻在骨子里的,权势之下没有故人。
金琰作为儒生表率,他死了,也让这大雍的书生彻底对皇家死了心。
那口隐忍不发的憋屈,终于在十年后扬眉吐气。
有人落后半步赶过来,听说是贺筹要杀了皇帝给金琰报仇,笑得直接跪下大哭。
“天不负卿!金百年,你泉下该瞑目了!”
太子妃咬着牙。
她没强求这些人,孤零零的调转马头。
她想去找管娘娘,娘娘是贺筹的生母,约莫能拦下他。
太子妃想到那母子俩冷淡的相处方式,心里没底。
吏部侍郎见大家漠不关心,急得只差跳脚,兀地,脑子里窜电般猛一激灵。
他就说哪里差着点什么,原来是说漏了秦老!
“秦老寓所就是二皇子放的火!”
拍手称庆的书生们陡然噤声。
*
乾清宫外,长陵和萧抟带着一个撒丫子迈着小碎步的宫女向宫门狂奔。
那小宫女抿着嘴跑得汗涔涔的,用了吃奶的劲还是跑不快。
萧抟都跑远一大截了,又不得不掉转头回来扯“她”一把,将这人扛在肩上。
三人跑到宫门口,这里的小太监还不知道外面出事了,拦住他们。
“公主殿下,陛下已经歇了。”
说着,就看到那头上扎着双丫髻的宫女热腾腾细声喝道:“贺筹反了,快关门!”
元和帝最近病得厉害,所以今天叫来三位阁老并大掌印崔兰,在四人的见证下写了一封遗诏。
他怕自己撑不到战争结束,所以立诏封金爽为新君,让二皇子贺筹在战时摄政。
崔兰把诏书和传国玉玺一起收好,忧心道:“主子若让云间王登基,恐怕二殿下那里……”
元和帝瘦得皮包骨,脸色暗淡。
“五军兵符在金爽手上,贺筹便乱不起来,他性子太偏激,把那龙椅交给他,这天下便要乱。”
崔兰愣了一下。
其实他觉得贺筹温和过了头,几乎有点像打不还手的棉花了。
这样的人,偏激么?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叫喊:“干爹——”
崔兰吓了一跳:“这小祖宗何时回来的?!”
他连忙丢开病歪歪的陛下,快步奔出去。
就见金卯穿着一身水绿水绿的裙子,红扑扑的脸蛋上全是细汗,被萧抟扛在肩上支楞八叉的仰头望着他。
崔兰瞪了萧抟一眼,伸手提了金卯一把。
崔兰给小儿子理理衣领上的褶皱,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板起脸。
“怎么回来了?可是九殿下本性暴露,叫你吃着痛了?”
旁边的萧抟沉声打断崔兰的话:“贺筹要逼宫!”
长陵猛一点头。
她还不知道,二哥原来那般生猛,刀一挥就把一个阁臣的脑瓜劈掉了!
要不是他们跑得快,加之她这张脸就是一块免死金牌,这会儿恐怕早被禁军捉住,变成肉泥了!
元和帝听到动静,强撑起身。
“好啊,当年怕绝种非要生几个儿子,如今儿子一个个都来讨债了,玩小太监的,早死的,叛逆的……”
金卯急道:“不要感慨了,快跑吧!”
元和帝老谋深算,怎么可能对这些变故没有防备?
他把京军特用虎符丢给崔兰:“着三大营兵马及锦衣卫过来护驾。”
“没用,那些人都叛了。”萧抟把几个兵符扔到地上,“他们用的兵符都是贺筹新发下去的,这些兵符通通作废,叫人拿到当铺当了,再过几天,连五军都督府恐怕都得叛变。”
元和帝:“枭卫——”
金卯急忙道:“枭卫也反了!跟着温玉投靠了贺筹——”
元和帝苍然一笑,支起身。
他这个皇帝做到最后,竟然什么都不剩。
宫门外传来一阵阵铁甲声,不一会儿就有重器撞门。
看门小太监屁滚尿流爬进内殿:“主子,他们撞门来了!”
萧抟提着剑拧起眉头。
他带了两把剑,丢给崔兰一把,随即背起元和帝:“劳烦崔掌印断后,长陵,带路。”
长陵是元和帝带大的,乾清宫有什么密道她一清二楚,连忙跑到偏殿,将一只铸在墙上的铜狮子顺时针一掰。
轰隆一声,一道地门突然洞开。
长陵当先跳下去,几人纷纷跟上。
看门小太监也哆哆嗦嗦的跳下来,帮着把地道门合拢。
铜狮子有些重,长陵鼻头上出了几颗汗,做了个手势叫金卯他们快走。
然后她和小太监合力,掰着地道内侧的铜狮子,缓缓转动。
“锵——”
一把钢刀抵住石门。
长陵头皮差点炸开,猝然抬眸。
半蹲在地道门口的人双眸含笑,温声道:“长陵,二哥白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