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十万俘虏进了白狼城。
原本占据城池的夏军退到五十里外，血腥厮杀过后双方暂时休战，清点伤员。
夏武帝刚进帐，底下士兵就来传报——托铎俘虏了大后方三十万人。
夏武帝僵站着，望着凝满血迹的长刀。
三十万人，加上白狼城被俘虏的士兵，共有四十万夏军在玉沧手上。
而他只俘了八万玉沧人。
他嘴唇一动，哑声说道：“无妨。”
几位将领默默看着陛下。
须臾，一个络腮胡上溅了血的大将沉声说道：“陛下，此战只要抢了苏叶河，再往前推进四百里，就是玉沧王城了。”
他虽没明说，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确了。
只要夏武帝继续打下去，就能彻底解决玉沧这个隐患，把西域并入大夏版图。
夏武帝没说话。
另外一位迟疑着开口说道：“皇后娘娘俘虏了四十万士兵去，不知道娘娘要得到什么好处方肯同陛下回京，如今玉沧倾巢出动，玉沧王城空虚……”
这人和络腮胡子一样，都想把玉沧拿下。
其实大家都想把玉沧攻下，因为这条西域地头蛇实在太碍眼了，累年侵犯大夏边境抢劫百姓。
忍到现在，诸位将领没一口气打到玉沧亡国，那都是看在夏武帝和皇后的面上刻意退步。
众人等着夏武帝表态，良久，他一锤定音：“讲和。”
这话一出，诸位将领脸上再也掩不住失望之色，没再多言，纷纷出去了。
陛下这个决策夹杂了太多私人情绪，而龙椅上的人万不该感情用事。
他一句讲和，丢了大半军心。
尽管那天他在白狼城对玉沧说的一番话已经让大家提前有了个准备，但最终结果出炉时，谁也不愿意把这唾手可得的机会白白送走。
出帐后，几个将领面露不满。
“若皇后执意叫大夏裂地给玉沧才能谈和，我身虽七尺，但万死不能叫夏土假于他人之手！”
“陛下太不明智了，哎……”
*
白狼城，托铎把俘虏集中关押在北边砖楼里，金卯穿着素白斗篷，抱着暖炉来这边走了一圈。
他站在布窗外，纤长指尖轻轻抵开一扇窗门，侧目往里看去。
密密麻麻的士兵聚集在各处火堆边取暖，小玉粗着嗓门站在台上，手拿大勺给俘虏发食物。
“都排好队，别抢！敢抢丢出去喂狼！”
俘虏们秩序井然的排着队，挨个去领肉汤面馍。
玉沧没亏待他们，每天都有两顿食物供给，虽然不多。
开春又下了一场雪，江南都草长莺飞了，玉沧还在冰天雪地里裹着，所以砖楼里的柴火也就没断过。
俘虏们脸上没有任何惊惧等死的表情，他们知道，皇后娘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不会让大家死的。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筹码，好和那站在强权顶端的男人谈判。
金卯收回手，大为不解。
玉沧分明没有杀人的意思，但最后怎么就把这些人全都坑杀了？
高大的身体悄悄从后面凑上来，人还没贴上背，清冽的青草香就先把金卯淹没了。
贺寅下巴抵在金卯头上，圈着他的腰身懒懒道：“这里人多气味大，春日里又爱滋生疫病，无端过来作甚？”
金卯：“！”
他就说哪里不对，会不会问题就出在疫病上？！
金卯推开贺寅，大步朝砖楼里跑去。
“阿奴有答案了？”贺寅跟在金卯身边问道。
“我不知道，得先去看看这些人，倘若真如你所说，得了疫病——”金卯顿住脚，神色惊惶的看向贺寅：“那玉沧国、大夏都得完蛋！”
他不顾贺寅阻拦执意要进砖楼，踏进门后就在俘虏丛中打转。
金卯逢人就问：“你近来身体如何？可有不适？”
“没力气，夜里咳……”士兵正说着就立马咳了起来，金卯眼神惊愕的望向这整个空间。
每个大型房间里都有三千到四千人不等，大家挤得水泄不通。
这人一咳，立马就有人跟着咳了起来。
连站在台上的小玉都觉得嗓子不舒服，她清了清嗓，肺腔着实有些发痒，便别开脸咳了一声。
“……”金卯双脚突然像被抽去了骨头，整个人往前倾了一下。
贺寅一把搂住他，用袖子捂着金卯的口鼻带他出去。
“疫病——”金卯撑着墙无力道，“这个房里的人全部得了疫病……”
那其他房间呢？
整个四十万数量之众的俘虏呢？
他们中有几个人还没被传染？
玉沧这边又感染了多少人？
金卯立马又进下一个房间，再下一个……
他跑遍了整个砖楼区！
整个砖楼区的人，全部无一幸免！
症状最轻的是从白狼城俘虏的这波人，最严重的病患，直接在金卯面前咳了一滩黑血！
“医师！快叫医师！”
“有人吐血了！”
“……”
金卯出来后浑身发凉，他抓着贺寅的手借了把力才站稳。
“得去找玉沧——”金卯眼底仓皇。
他边说边疾走起来，一刻不缓的朝主营奔去：“必须马上封锁这里，召集医师，立即给大夏去信排查传染源！”
贺寅望着金卯惨白的脸色，说道：“好。”
金卯要救这些人。
上辈子他大概也竭力去救了，但终究挡不住汹汹大势。
贺寅跟上对方。
无论金卯要做什么，他都会站在金卯这边。
金卯找到玉沧时，她正在为粮草发愁，托铎出了个馊主意，去抢樊川的粮。
樊川也在打仗，只不过萧凛的大兵得胜了，这时候那里就如蝗虫过境，抢也抢不出花样来。
于是托铎又出馊主意，去抢北狄。
总之他打算把周边的小国全部都抢一遍。
玉沧一巴掌糊到他背上：“不务正业！”
托铎努了努嘴，见金卯快步朝这边走来，他戳戳玉沧，揶揄道：“你看他跟你长得像不像？”
玉沧没搭理他，向金卯说道：“你脸色不好。”
金卯吸了口气，直切要题：“这四十万大夏俘虏，全部得了疫病！”
“啪——”
玉沧手里的笔刀掉了。
她以迅雷之势立马将白狼城隔离起来，并向玉沧王都请求医师支援。
健康的士兵当即被撤离到外面驻营，每天要喝三顿汤药。
在王都医师没来之前，都是金卯和一群大夫照顾两边的人马。
每天都有俘虏的尸体从城里送出来，送去外面的大坑里埋葬。
渐渐的，恐慌的情绪伸出爪子在每个人心口挠了一下，被感染的玉沧士兵终于和俘虏打起来了。
“都是你们！灾星！”
“你们把病魔带到玉沧，你们不安好心想害死人！”
俘虏们茫然的望着暴怒的玉沧士兵，那士兵一脚踹到身边的俘虏身上，对方棉花似的倒了下去，低哼一声便彻底没了动静。
两边人马呆呆望着这死人。
角落里有人突然喊了一声：“杀人了！”
砖楼里乱成一片。
乱的原因首先是食物锐减，每天的两顿馍变成了米糊，最后连米糊都没有了，清淡的汤水里杂了点油花子，这就是俘虏一天的粮食。
现在，玉沧士兵又踹死了俘虏。
他们诚心不给人留活路！
谈和，扯淡的谈和！
两班人马互相痛殴起来，拳拳到肉。
口鼻上蒙着细布的金卯提着药箱来时，这些人正闹得沸腾。
“轰——”一团银火砸上墙，墙砖上绽开无数条裂缝。
贺寅掌心里悬着火焰，笑吟吟的望着呆若木鸡的众人：“谁还要打？站出来让孤瞧瞧。”
地上倒了几个血淋淋的伤患，金卯紧皱眉头上前，打开药箱替他们包扎伤口。
小玉听到哄闹，艰难的撑着木棍过来，她嘴唇干裂，脸色蜡黄。
“伙食我们已经尽力了，不仅你们，连玉沧战士也只能喝稀粥，疫病来了大家都怕，但金先生他们已经在医治了，都别闹，给公主殿下省点心。”
双方暂时按下火气，金卯在各处检查了一遍，发现重病的人又多了一百号。
如今整个白狼城都成了疫病开发区，砖楼这边全是重病患者，分散在其他区域的人还算全乎，只是轻度感染。
但以后呢？
金卯擦了把汗：“夏武帝找到病源了么？”
不找到病源，医师们就没法对症下药。
贺寅：“夏军那边没有音信。”
那就是还没找到。
金卯糟心的望着咳了一地血的士兵。
大夏*
一只白皙的手将玉沧的来信丢进火盆中，静静望着火焰将信纸舔为灰烬。
“唰——”来人掀开帘子，满脸疲惫的站在门口看着屋中的人。
“萧凉。”对方沙哑的唤了一声，“收拾东西，跟我回京。”
萧凉把手伸到火上烤着，没看对方：“二爷，你走吧。”
他看着猩红火炭，轻声说道：“我跟你一场，你没守诺，那就好聚好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