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那张被冰封多年的面瘫脸破天荒有了一抹暖意,他指尖轻轻从管祈眼尾抚过。
微微低头。
他说:“我要你在春风细雨中赏花折柳,要你在清都山水中逍遥畅游,我要你大富大贵,要你儿孙满堂。”
“刘预别无所有,送你千万个太平盛世吧。”
嚓——
雷蛇落下来时,支道弃一把将金卯抛向远处的火海,电蛇将管祈从这雷暴中心扯出去,他狼狈的趴在地上,愕然望着那白发飞舞的男人。
雷霆暴动。
管祈喉间像被冰雪封喉,他无声望着对方,眼泪不知不觉的挂了满脸。
你是魔啊——
魔是执,是念,是纠缠在心口割不断的恶意滔天。
你说你送我太平盛世——
头一次见大费周章,用万世太平来报复一个人的魔头。
管祈大笑,他笑那魔头痴傻。
笑着笑着血泪从眼角滚下。
金卯被丢去火海时贺寅用尽平生力气追上去。
“阿奴!”
他扑到火涯边一把拽住金卯衣袖,不顾滚烫的岩石炙烤着心口,一点点将金卯往上拽。
那眼神空洞的人在烈火中回过神来,望向贺寅。
他大梦方醒,脸上笑意惨烈得让人心疼。
“去他娘的苍生!”
“去他娘的贺寅!”
“歘——”
他一把撕裂衣袖,眼底血迹斑斑。
他一头跌向那片足以化金熔石的热浪,在贺寅绝望的哀呼声里向下翻转,扑向火海。
“阿奴!!!”
他跌进火海中时两世种种和往生境里的虚伪繁荣从眼底闪过,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一世的金卯了。
最后万种思量被烈火掐断。
他心想,支道弃要拿我当火种,把我烧干净,祭给那万年太平。
随便吧。
他往下坠时少年一把抱住他,拼命将他拥入怀中。
少年用手护住他的头,将他紧紧箍在身前跌入火海。
“金卯,我恨你——”少年颤抖的声线在火浪中碎开。
火涯上,支道弃在漫天雷亟中轻笑。
他看到自己种下的火种将烈火压灭,他看到自己刻在晶石上的愿望在雪山上开出一瓣瓣金色王莲,柔美,神圣。
“溯——”
他低语一声,在管祈面前扬成一捧飞灰。
樊川王府前,静悬在空中的蝴蝶扑忽煽动翅膀,旋即消散在空中。
它消散后,整个王府的所有人、物,乃至整个世界,全都以飞快的速度抹灭。
时空卷着整个天穹扭曲,光阴倒退。
从贺寅吃下假死药进入往生境那一刻起,倒退到金家灭门、八王之乱……
过往五百年光阴,一幕幕从空中溯回。
直到玉沧亡国才停下。
跌在烧焦旷野上的木偶睁开眼睛,四肢一寸寸拉长,软化,白皙手掌撑着焦土,缓缓起身。
玉沧发髻凌乱,衣衫像村口讨饭的乞丐。
她茫然的立在鸡心石前。
有人路过此地,她问起刘预大军,对方看着她。
“刘预是谁?”
“大夏皇帝。”
“……”
对方建议她去看脑子,大夏的皇帝中可没有叫刘预的人。
没有么?
怎么可能没有!
那男人亲自把她凌迟了!
玉沧走出旷野,徒步跋涉到破败的玉沧王都。
王都里还有人。
前番德兰亲王叛乱,玉沧已经被他毁得差不多了。
托铎年纪还小,撑不起场子,国人便把玉沧推上王座。
她问他们:“刘预呢?”
国人一头雾水。
玉沧看着手边这把磨好的刀。
世上没有刘预,有也不是他。
他去哪里了?
千刀万剐的仇还没报,他怎么就不见了?
刘预彻底从人间蒸发,就像被天道抹杀了一样。
他的名字、相貌、平生种种,都被抹杀在尘埃中。
只有玉沧因为那几千刀的仇对他念念不忘。
玉沧很忙,忙起来就没时间想报仇的事了。
她因为帮大夏解决了瘟疫而备受夏人敬仰,于是趁机就与大夏开了关市大捞一笔,玉沧在她手上,成了西域最富庶的国度。
她三十岁这年,把王位交给了托铎,自己一人只身南下,去找金氏夫妇。
夫妻俩因为战乱、瘟疫,搬去了云间。
于是她一路找到云间,看到那黑发绿眸、一板一眼的小少年拿着一只筷子,蹲在村口大树下教别的小孩写字。
据人说,他叫金展,是老天怜悯金家没有子嗣,特意叫送子观音送给他们的宝贝疙瘩。
小金展为人稳重,黑白对错在他心上跟明镜似的,不怎么跟人来往,但要是那人德行上佳,他是很愿意和对方说一句话的。
就一句。
玉沧在云间生活了十年,那孩子成亲时,她送去一份贺礼后就离开了。
她回到了玉沧,看到镜中的人脸上渐渐长满皱纹。
她老了。
她闭上眼时托铎白着胡子抓着她的手在旁边哭得跟狗似的,她轻声说道:“我这一生……”
托铎连忙道:“你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你要星星我都叫小的们给你摘下下来!”
玉沧笑了笑,等托铎再看时,斯人却与世长辞了。
五百年在那片变幻无常的天穹下不过是弹指一瞬。
大夏倾覆,大雍终究是落到了贺家人手中。
贺淳年少继位,几个叔伯兄弟都很不满他,于是私底下联合着掀起了一场气势汹汹的战乱,打算把他从龙椅上推下去。
锣鼓喧天的八王之乱一年便平复下来,萧褚一把刀嘎嘎乱杀,罢战时还没过完当将军的瘾。
他东跑西窜指不定就要惹出什么大麻烦,贺淳每天提心吊胆的,便叫他回来当什么神神秘秘的枭卫大统领。
这种与虎谋皮的买卖别人一听就得吓窜尿,萧褚一听乐了,立马就像模像样的当起了大统领,带着一帮小喽啰四处蹦跶。
谁家猫几月找对象、几月下崽、下了几只,他如数家珍。
这天萧褚蹲在桥边探着脑袋津津有味的看猫片,一回头,脑门蓦然撞上来人的下巴。
他奓着毛正准备发作,见是老熟人,心口一虚,连忙拾掇双脚撒丫子跑路。
他后颈被男人一把提住,对方脸色森白,眼底黑得有些病态。
“萧褚,”青年神色压抑的盯着他,“玩弄人心,不知悔改!你的教养呢?”
“我没素质,教养是什么狗屁东西?放手,我饿了,你要是不放我就去烧了你家厨房。”
金琰那样子像是一百年没睡的吸血鬼,眼睛有点发绿。
这人绿着眼攥住他,一路从东大桥拎到金府。
萧褚破口大骂,眼睛一转,盯着青年的脸,意味深长的笑道:“啊——”
他凑上来,在金琰耳边悄悄道:“好哥哥,你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吧?眼下黑得不正常啊,是不是欲求不满?你每晚躺在床上都在想什么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