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墓前怪影
作者:雪野梨花   无法清偿的孽债最新章节     
    母亲去世已经一个多月了。
    依然思念母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内心有一道坎始终过不去,那就是,她始终觉得,母亲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如果不是她去城里作什么劳什子的证,她妈妈就不用去送缪可儿;如果妈妈不去送缪可儿,就不会和林柯吵起来。那么,妈妈安安静静地待在家里,没受到那些刺激,她至少现在还活着。
    一想到这些,她痛不欲生,觉得自己真是百死莫赎。
    月色朦胧地从窗缝里透进来,把窗外的树影投映在窗前。使她的房间显得明亮了几分。
    那月光温柔地拥抱着她,使她恍惚如在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她闭上眼睛,在幻想中感受母亲的爱抚。
    在她的印象中,母亲是最喜欢这样的月夜,经常要在这种月夜里一个人去湖边散一会儿步。
    想到这儿,她泪流满面。
    反正也睡不着,依然就索性爬起来,披上衣服,也去外面走走。
    月色朦胧,光影淡淡。远处青峰隐隐,近处树影团团。依然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母亲所在的那个山坳里。
    可是,今晚她在那儿看到的情况,让她大吃一惊。
    一个人影伫立在墓前,佝偻如一个阿拉伯数字中的“7”字,长久地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母亲的墓碑一动不动。
    这是谁?
    难道是母亲的魂魄?依然当然不相信这个。如果是小时候的依然,她是相信鬼怪的,那些各种各样的鬼怪传说惊扰得她的童年提心吊胆。可是,如今的依然,人家可是大学毕业生,人民教师,龙凤湖国际学校校长,如果说她还相信这些鬼啊神啊,那不成笑话了吗?
    可是,冷不丁看到这一幕,她还是心惊胆战。
    她既然不相信那是鬼怪,那么它就是一个人。是谁半夜跑到母亲的墓地来?是来悼念母亲,还是……?依然当然不相信盗墓这些说法,母亲又没有贵重的随葬品,不过是几套寿衣。难道这个也有人惦记?
    依然就隐身在树后,静静地观察,想看看那人要干啥!
    她看见那个人影——是的,她相信那是个人影——忽然跪了下去,把头深深地埋在墓碑前的泥地上,那双肩微微抽动,似乎在痛哭失声。哭了一会儿,那个人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的墓碑,似乎还把自己的脸颊贴在墓碑上。
    这时候,月光更明亮了一些,虽然隔得较远,但依然也看清楚了,那竟然是个男人!
    依然就有一种冲动,想大声吼他,或跑过去骂他,因为她觉得,这个人没有权利这样做!这不是亵渎母亲吗?
    就在这时,那个人站起身来,转身离开。那背影竟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依然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个人影已经迅速离去,沿着湖畔公路,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树影里,再也不见。
    这件事让依然惴惴不安,她又不敢告诉舅舅,怕舅舅怪她疑神疑鬼,还说她是思念母亲过甚,免不了哆哆嗦嗦劝解一番。
    最近一段时间,舅妈更加疯癫了,看样子时日无多,舅舅也够辛苦的,依然就不愿意烦他。
    缪可儿太小,还不可能和她讨论这些问题,别把孩子吓着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是依然的支撑呢?在她最伤心,最痛苦,最无助,最孤独的日子里,也许只有东方云悠,能成为她的安慰。可是,东方云悠已经一个月没跟她联系了。
    她很想去城里找他,她想他念他,多么渴望能投进他那宽阔的怀抱里,得到他的关心和爱护,可是,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个人音信全无?
    教学,校务,老师,学生,忙得她脚不点地,母亲的后事,占去了所有的周末。
    是的,母亲的后事几乎全是她一个人操办,临川哥哥和朝阳姐姐只是下葬那天来祭奠了一下,丰家只有二哥丰贵来帮助她安排了一下丧事的大致流程,其余兄弟姐妹不过是来看了一眼,大姐嫣然因为刘均的背叛连她自己和刘飞的事情都没兴趣过问,再说,他们自己也需要上班,哪有那么多余暇来管她的这些事情。其余表兄弟姐妹就更不用说了。
    总之,依然只能独立面对这一切了。
    事情的怪异和蹊跷让依然很不放心,她就时不时不定期地趁夜色再去母亲墓前查看。后来她居然又碰见过那人几次。
    可是,那个人也只是在那儿站一站留一留,有时好像极度痛苦悲切有时只是默默垂泪,有时也就是默不作声地停留一会儿,依然看他没有恶意,也没破坏母亲的一切,也就由得他。
    工作慢慢忙起来,依然也就不敢经常在晚上去母亲的墓地。她已经有点吃不消了,人瘦了十几斤,头痛欲裂,脚步虚浮,晚上失眠,白天疲惫。
    于是,她就去找父亲丰云,让他开几副中药给自己吃。
    依然去找丰云的时候,恰好肖旗山也在那儿。
    肖旗山一早就跑来见丰云。这个当年的肖队长,现在也不当队长了,社员们也不需要他安排农活了,他自己家的地还荒着呢,哪里管得了别人家的。他没有儿子,老婆死去多年也没有续弦,四个女儿都在外地打工,按月给他寄生活费,他也就懒得种那地了。闲着没事就往丰云的诊所跑,丰云的诊所也是个幌子,几天都没一个病人,连缪春香都不再找他诊病,愿意吃孩子们为她买的补品和洋药。丰云闲得都恨不得去为檐坎下的蚂蚁搭脉了。所以丰云也是巴不得肖旗山来和他闲聊。
    肖旗山见丰云望着湖对岸的学校发呆,心里想,原来这个人是为他女儿担忧。于是拍着丰云的肩膀说:“老伙计,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怕校长孤单,怕她难过,心疼她独自生活,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对不?可是,你为什么不喊她回来呢?她只要一回到你家里来,做回你丰家女儿,你们老丰家人丁兴旺,不就闹闹热热的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肖旗山正这样说呢,缪依然校长就闯了来。
    “肖队长,你在这儿?”依然说,并再次感谢他上一次为学校解围。
    “缪校长,你真是太客气了。学校是我们自己的学校,只有我们大家爱护她支持她,才能办得好,越来越好。学校办好了,不是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吗?所以我竟不是帮你,而是帮我自己,帮我们大家!”肖旗山说。
    丰云听见依然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来。
    “依然你咋的啦?”
    “爸爸,你怎么啦?”
    父女俩都为对方的形容憔悴失声惊问。
    丰云一边为女儿搭脉,一边默默望着她脸上的气色,听她说了症状,询问了一下自己的疑惑,“孩子,你是累着了,也是操心过度,心情郁结,过度透支了。你一定要注意调理,你还这么年轻,别弄得早衰了……”
    依然心疼地说:“爸爸,您呢?您看看您自己,几天就脱形了,我上次看见您,您那头发还有三分之二是黑色的,怎么才不几天功夫,就全白了?”
    父女俩互相心疼着对方。一时忘了诊病。
    “爸爸,我有话和您说,”依然说。
    “哦,好,”丰云说。
    肖旗山见依然欲言又止,心想人家父女俩是不是要说啥不便让自己听的话,就起身告辞。
    肖旗山一走,依然就说:“爸爸,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把她最近在母亲墓前的发现告诉了丰云。
    丰云叹了口气,许久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丰云才说:“孩子,你看,你的病就是这样得的。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年轻人就是透支身体,透支健康!你不能这样做了!你妈妈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幸福快乐!你幸福快乐了,你妈妈才能安安心心地走,不然,她待在天堂也不会快乐的。……那天……有一天,我从你妈妈的墓前经过,发现一切都很好,你不要再这样了,啊!你说你看到的那些啥啥啥情况,一定是你产生的幻觉!你妈妈清清白白一个人,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人……和事!”
    丰云说完,起身去药柜里抓药品。
    依然看见父亲站起来,拿着戥子,一样一样地称着各种中药材。他的背也已经越发佝偻如虾米了。
    这段时间里,丰云总是情不自禁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神空洞,神思恍惚,灵魂出窍。
    他内心在一声声呼喊着一个名字,泪水随着那个名字往心里流,肆意汹涌,滂沱如雨。
    夜深人静,一弯月牙慢慢爬上树梢,丰云望着那弯月牙,在诊所门口徘徊了很久。
    他内心犹豫彷徨,不知何往。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地彳亍独行。月光把他的身影投在地上,佝偻如一个“7”字。
    他想起女儿的话,“爸爸,到底是个人感情重要,还是……事业……”
    丰云看着依然,充满怜惜地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呢,依然?难道这两者是对立的吗?”
    依然说:“我也一直以为它们是和谐地,对,和谐!我不指望它们互补,但我,我什么也处理不好,什么也做不到,我真笨,爸爸!”
    丰云还是没听懂,焦急地:“别打哑谜依然!你是说,东方云悠让你辞职吗?他让你辞职以后去他身边,做家庭主妇——啊,不是,这是以前的说法,现在叫啥?……全职太太吧?”
    依然说:“他没有这样说!是我想那样的。我想,我如果要一个婚姻,要一段完美的感情,或许我应该放弃事业,因为,我如果待在龙凤湖,我的感情,我和东方云悠,可能完了。”
    丰云说,“依然,我告诉你,我以一个爱你的父亲的名义告诉你,没有你,龙凤湖的教育还是会搞下去,龙凤湖国际学校也会好好发展,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东方云悠,只有一个……缪依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缪依然心事重重地说:“任随林柯他们怎么搞吗?”
    “不然呢?你觉得你留下来,你能左右学校的事情?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丰云说。
    依然无力地,以一种呻吟一样的声音说:“那么,我就听临川哥哥的,这就写辞职申请,辞去校长职务,然后写调动申请,申请调到龙江市去。管他什么贵族教育平民教育呢,随他去吧。——是这样吗,爸爸?”
    丰云说:“对!”
    送走女儿,丰云坐下来,望着对面的墙壁发呆。他决定写一封信给依然。他觉得有一些事,凭口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于是铺开一张信笺,拿起笔在上面写到:依然,我的女儿……
    写了个称呼,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他就又把它撕了,丢进垃圾篓里。
    想了半天,正准备重写,这时候,嫣然来了。
    “爸爸,爸爸……”
    嫣然还没说话,就泣不成声。
    原来,刘均已经向法院起诉,要和她离婚了。
    丰云勃然大怒,“啪”一声一拍桌子:“这算啥事?刚处理好一个女儿的事情,另一个女儿又出问题!我女儿难道还配不上一个瘸子!”
    忽然之间,丰云几十年来的怯懦烟消云散,他准备拿出当年的勇气,去见一见这些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