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可能是王杭故意抛出“吴中青在青鹿湾”这个消息,好吸引我们过去,又以那个叫阿莱的人,寻找母亲十二年的事,鼓动我下定决心,维尔马斯教授和其他教授一起讨论后,还是决定去青鹿湾一趟。
相比于那些信徒满含恶意的圈套,如果吴中青还活着......那将是更重要的事。
对学校来说,他知道的东西足以掀翻很多模棱两可的猜测,并直接打开一个新的里程。甚至,他可能会知道怎样在另一个空间维度里进出,毕竟,在当初的第二个幻象里,那道会愿意拯救我们的声音,除了他,谁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根据位置定位,詹姆斯教授他们现在执行任务的牙儿山,距离青鹿湾的范围仅有170公里,所以维尔马斯教授给他发了邮件,希望他能安排个细心的人,先去青鹿湾的范围里查看一下。
如果那里和新闻报道里的描述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我们再出发也不迟。
过了很久,詹姆斯教授才给我们发了回信。回信的内容是什么,我并不清楚,但去青鹿湾的事,立即就被提上日程了。
就算王杭已经逃走,可能会把我们的行动泄露出去,学校方面也不太在意,就只是积极地采取防范和应对措施,比如陆陆续续开始派人匿名去青鹿湾附近侦查。
至于王杭那天晚上是怎样成功逃脱的,我始终不知道具体细节,学校的调查进度并不会向我这样的非关键角色公开。有一次和维尔马斯教授聊天,我顺带提起时,他也没有对我说更多,就只是严肃着表情摇了摇头,“似乎,他还不是一个什么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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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望苗叔时,张旭也和我一起去了。
苗叔离婚后,自己一个人住在一套新买的小房子里,虽然没有再雇佣保姆,但家里很整齐,很干净。除了处理生意上的事,他还拾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的爱好——陶艺。
陶艺也叫陶制,明明是一门古老又有趣的艺术形式,落在李倩眼里,就成了“不务正业”、“大男人玩泥巴”。
在她长时间的埋怨、挖苦里,再加上生活的压力,苗叔渐渐放弃了陶艺,把所有的工具都锁进了一个深色的大柜子里。
小时候,有一次,就那么一次,苗叔把我单独放在他家里,自己出去办事去了。李倩不小心被开水烫到的时候,我恰好在看课外书,看到书里幽默的情节,不自觉地轻轻笑了一下。
李倩很生气,认为我是在嘲笑她,所以用衣服撑子狠狠抽了我几下,把我关进了杂物间里。
我那时完全傻掉了,甚至没有想到向她求饶,或者把苗叔搬出来威胁她,我是被冤枉的,她不听我解释就处罚我,我如果说我要告诉苗叔,她或许会收敛一点的吧,但我就只是呆呆地被她一把推了进去。
那个杂物间只有很高的地方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当时是晚上,灯也坏了,我就在那样逼仄、黑暗的环境里,和一大堆杂物待在一起。
起初我是站着的,没过多久我就摸到一条矮凳子,坐了上去,再然后,因为恐惧,我把自己缩到了几个收纳箱的缝隙里。
在窗外微弱光线的照映下,屋里的一切都变成了形容恐怖的怪物的轮廓,尤其是那个深色的大柜子,在我眼里它就像是一口很大的棺材。
我当时并不知道它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它很像一口大棺材,然后不由地回忆起了那些关于死人的种种传闻,据说有时会有僵尸从棺材里蹦出来,咬断活人的脖子;有时也会有满含冤屈死去的人,在棺材中无法平静,最终化作厉鬼,从棺材中飘出去复仇......
当我意识到,我正在让自己感觉越来越害怕的时候,我赶忙遏制住了关于那些传闻的联想,并不断告诫自己,那只是迷信。
柜子旁边还立着一面旧穿衣镜,恰好面对着我所在的方向。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把视线投向了那面镜子,探究起了镜中的世界。
在虚幻的映象中,一切都显得比现实中更冷落,更阴沉。那里面有个陌生的、瘦小的孩子在瞅着我,白白的脸上和胳膊上都蒙了一层斑驳的阴影。
有点可怜。
我这样想着。
后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我想夜已经很深了,因为外面变得非常安静,几乎没再有什么动静了,我自己也渐渐冷得像石头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种又冷、又饿,又害怕的状态下,是怎么睡着的,但我真的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那一段时间里模糊了。
睡了没多久,我就醒过来了,因为太冷了。我想从那些收纳箱里找找看有没有能让我取暖的东西,但犹豫了很久都没有行动。我担心李倩发现我的这一行为之后,会更加愤怒地惩罚我。
在苗叔回来之前,她会让我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时的我还太小,还在意李倩对我的态度。在她面前时,我总是不敢有丝毫闪失,干什么都认认真真的,很拘谨,但她总是对我没有好脸色,经常用一些很贬义的词语形容我。
当我的视线再次落到那个深色的大柜子上时,我再次想起了那些恐怖又迷信的传闻。它们在被压抑之后,更汹涌的袭来了。
我的神经由于害怕而变得非常紧张,心脏怦怦乱跳,头脑又热又胀,耳朵里呼呼作响,似乎是某种动物翅膀的拍击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我。
我感到压抑,感到窒息,终于崩溃了,开始嚎啕大哭,哭到浑身发抖。
我的耳朵里,脑袋里全都乱糟糟的,根本察觉不清外面的动静了。
好像有人在说话,在争吵,还摔了东西,然后过了没多久,门外面就响起了飞跑而来的脚步声,钥匙转动声。
有人推开了门,大片刺眼的光,让我睁不开眼睛。等我勉强看清来人是苗叔后,我哭得更大声了。
苗叔抱着我,抚摸着我的背,李倩还在他身后鄙夷地说:“装什么装,有什么好哭的?”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开始害怕所有关着的柜子,尤其是像苗叔家杂物间里那种,很大的深色的柜子。
我感觉它们都像是棺材,里面可能关着已经死去的,仍然无法平静的人的尸体。
这让我很不安,并且情况愈演愈烈,到最后,住宿学校宿舍里的小柜子,洗澡间那种一个一个的小格子,商场的临时储物柜......都让我感觉隐隐恐惧,不想靠近。
我知道这个很可笑,但是是真实发生过的,小孩子的脑袋里总是奇奇怪怪的。就像我的一个前同事说的,他的孩子很害怕黑白牛奶纹的图案,因为总觉得那些黑色的片状就像是恐怖扭曲的人脸。
终于有一天,苗叔发现了我的异常,询问之后,再次把我带到了他家的杂物间。我站在杂物间门外,看到苗叔把那个深色的大柜子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包裹着的陶艺作品和做陶艺的工具:陶瓷车轮、刮板、刮刀、陶刀、陶铲、抹板、抛光石、窑炉、陶泥、釉料、刷子、喷枪、调色板、混合工具、测量工具等。
到这时我才终于放下心来,里面并没有已经死去的人,也没有鬼怪,只有一些承载着苗叔理想的物件。
“我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还曾经幻想过,长大之后要成为一名陶工呢。”苗叔笑着说。
“妈耶,这也太内秀了......”
张旭赞叹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苗叔推开了他卧室旁的房门,整个屋子里都摆满了和陶艺相关的东西。
他拉着我和张旭,一起欣赏他的成果。
张旭和他很合得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跟说相声一样。
苗叔:“你感受一下表面的质感,是不是特别平整、光滑?”
张旭摸了摸,“太厉害了......”
“釉色怎么样?”
“漂亮,真漂亮,这么精细的工艺......太酷了。”
“真的吗?你可别唬我,哈哈哈......”
“真的——好看,嫉妒您的手。”
“哈哈哈,这个是把陶土和瓷土结合起来做的,我最新的尝试。”
“看着好特别,有什么讲道吗?”
“陶土一般都是用来制作陶器的嘛,要经过成型、干燥、烧制等工艺,特点是质地较粗糙,色彩多样,透气性好,适合制作花瓶、茶壶、碗盘等日常生活用品。而瓷土一般都是用来制作瓷器,经过高温烧制就可以了,特点是质地细腻、坚硬,釉面光滑,色彩丰富,适合制作高雅的餐具、装饰品......”
......
我们三个一起吃了饭,又一起看了一档近期热门的综艺节目,直到快下午四点的时候,苗叔在陶艺俱乐部的朋友给他打电话,约他一起去吃饭,我们才起身说要离开。
张旭的背包里装着苗叔亲手做的五彩莲花碗、霜华玉璧碟和一个小巧的琉璃晶华瓶,左手抱着一个朱雀善舞壶,右手抱着一个金丝紫竹盆,嘴角疯狂上扬,“叔,这真的可以送我吗?做梦一样......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可以可以,你喜欢就送你了,多大点事。”
“叔,你真好,有时间我们还来找你玩。”
“行,行......”苗叔笑道,“但也别来太勤,我做陶艺做得很慢,哈哈哈......”
“哈哈哈......”
刚刚送我们上车,苗叔的朋友又给他打了电话,他一边接听,一边和我们挥手告别。
汽车发动,我们离他越来越远。通过后视镜,我看到有两个骑公路车的中年人停在了他面前,三个人熟络地拥抱着,不停地说着什么。
“苗叔已经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张旭像霸总小说里一样说道,“你抱好我的宝贝儿们啊,我都想好摆哪里了。”
因为要开车,他从苗叔那里打包带走的陶器、瓷器,全都塞给我抱着了。
我看着这些东西,脑海中不禁涌现出,苗叔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做陶艺的画面,很安静,阳光照射进屋里,灰尘在空气中无声的漂浮。
一直到我们出发前,我们都没有再见到莉兰,她被她们家族的人悄无声息,没有打扰到任何人就接走了。他们要让她接受更专业的心理治疗,旁人没有理由干涉。
偶尔在学校里碰到科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地对我笑着。我们一起吃过饭,他很自然地提到另一个维度里的白石村发生的那些事,询问我李大林他们的治疗恢复情况,向我埋怨他近期要把落下的课业全补上,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悄悄告诉了我克林特教授的小秘密:
在正式踏进学术圈,一步步成为大学教授之前,克林特教授曾有过很活泼的青春。他做过电脑游戏的职业选手,还组过很长时间乐队,小有名气过。直到他的家人语重心长地劝他说“你也干点儿正经事吧。”
他才收拾收拾,重新回到了大学就读,成了伯恩斯教授的学生之一。也是受到伯恩斯教授的影响,他对那些神秘事件、超自然现象才那么感兴趣,最终成为了神秘与宗教学的教授。
“他竟然还组过乐队,的确,声音的确很好听。”我说。
“是啊,当时还有很多粉丝呢,我记得乐队的名字叫......雪松木。”
“为什么叫雪松木呀?”
科林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只知道,黎巴嫩雪松,cedrus libani,是黎巴嫩的国树,这个地区的雪松在历史上非常有名。”
当我们的话题回到莉兰身上时,科林显得有些客气,告诉我她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应该很快就能返回学校了。
不由地,我想到有一次闲聊的时候,张旭告诉我说,莉兰的妈妈很多年前就因为结核病去世了,所以她的姑妈艾丽娜女士担任起了照料安排她起居的责任,她须得有一个女性长辈教导的。
和莉兰、莉兰的妈妈不同,艾丽娜女士是个非常严肃、保守又神经质的女人,个子小小的,总是喜欢戴白色的手套,穿很传统的套装。
她的丈夫和孩子,因为传染病相继死亡后,她就搬回了库尔森家族的房子里,专心照料起莉兰兄妹。
张旭见过艾丽娜女士,被她强大的气场镇住,除了刚开始打招呼时笑了一下,后面一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随便做什么动作。直到维尔马斯教授让他出去取一份文档,他走出了那间办公室,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
“莉兰没有变得和艾丽娜女士一样,肯定是她身边还有科林那个贴心暖男的原因。”张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