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院子里站满了人，估计听到李雪琴李耀祖兄妹要过来，大家来看热闹了。
    李雪琴坐在轮椅上，李浩宇推着姑姑，两个孩子一左一右跟在周迎春身后，扶着奶奶。
    两个妇女快步过来，弯腰拉着李雪琴的手，哭道：“小妹啊，我的亲妹，妈妈一直在等你，你总算是来了。”
    哇哇大哭，但周迎春看着，似乎也没有眼泪。
    这是李雪琴的两个亲姐姐，当初一起跟到西山的，那个大姐婚后来看过李雪琴，带了两斤肉过来的，至于二姐，李雪琴看上去就是个陌生人。
    李浩宇道：“姑姑们，还是先让我姑姑进房吧。”
    终于进了房间，尽管开了窗，但还是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老人们说的腐尸味。
    周迎春有点呼吸不畅，拉着两个孩子和李母在门口停下了，另外三人继续往前。
    有老人在喊床上的人：“巧妹，雪琴来了，你心心念念的小女儿来了。”
    李浩宇倒乖巧，将轮椅推到窗前，自己先喊了一声：“小奶奶，我把姑姑送过来了。”
    床上人闻言想坐起来，但似乎没有那个力气。
    “小妹，”床上的人叫了一声，哭了起来：“肉啊，娘天天想你，就想着见你一面，娘的心肝啊……”
    周迎春偷眼看婆婆，就见自家婆婆撇着嘴，那眼珠子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不知怎么地，周迎春想笑。
    她走上几步，对李浩宇道：“这里都是女人，你带两个孩子出去吧，我来陪妈妈和姑姑。”
    等李浩宇领着两个孩子出门，周迎春回头看看婆婆，李母轻轻摇了摇头：我才不来老太婆跟前呢，看见就来气，你顾好姑姑。
    这么一会眉眼官司打好，这边李雪琴已经在说话了：“你好好养好身体，现在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你还可以享几十年的福。儿子女儿、孙子外孙那么多，孝子贤孙都盼着你做吉祥物呢，这老话不是说嘛，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得好好保重身体。”
    老太太是真瘦，周迎春近了看仔细了，也忍不住吓一跳：就剩下一层皮连着了。
    “我日也想夜也想，从离开岛开始，哪个晚上不是哭着睡着哭着醒来的，可是小妹啊，娘是个女人，没本事，只能靠你二哥。
    娘知道你大哥是个好的，心善，想着留你在他身边，总有口饭吃。
    我出岛，也是心象被挖了一样啊，小妹啊，你生病时，我抱着你三天三夜没敢闭眼啊。”
    李雪琴刚开始还有点泪意，实在是记忆中的娘和这床上的干瘪老太太相差实在大，但听她这么一说，脸上反倒平静下来：“你阿是要我说一声你做得对，把我留在岛上是英明决定？是不是想我这样过节（祭祀）的时候，跟我那老爹说一声，让你去了那边好交代？
    我直肠子，听不懂什么弯弯绕，你有什么吩咐的，直说好了。
    我一直到今天来的路上，一直是埋怨着你的，你们怎么那么狠心，舍得扔下我，哪怕跟大哥商量一下，让他每年贴多少斤米多少斤油，让我和你这个妈生活在一起，你们都没有，把我扔臭狗屎一样扔在岛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天天恨天天恨，我还恨老天爷不开眼，为什么留我在这世上受这份苦，为什么坏了良心的人不收上去。”
    “哦哟，小妹啊，雪琴啊，你可不能这么说你娘啊，天底下怎么会有不是的父母啊，你娘她也是没办法，那时候多苦啊，生下来的孩子直接在马桶里摁死的也有不少呢。”有老太太在一边说。
    李雪琴笑了笑：“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位老阿姨，你要当娘舅（判官）也得等我说完了再说话吧。”
    老太太一噎。
    “我说了这是在来的时候的以前，但进了这个院子这个房子后，我的想法变了。
    我现在真倒是要感谢你们把我扔在了岛上，大哥心善，没日没夜干活挣工分，自己不舍得吃，好的全是留给我。
    大嫂本来就是我看中的，从来就对我象对女儿一样，我是没有生我的娘了，但我有更好的，比所有的娘更疼我的嫂子。
    大哥大嫂只生了一个侄子，他们没有生二胎，为啥，就是把我当成女儿养的，我不缺娘。
    我侄子，现在是老板，还加入了市里的商会，平常交往的都是大老板，两个孩子也弄进了市里最好的学校读书。
    我侄媳妇，天下第一孝顺的人，买了房子，两间卧室，我住一间，她和侄子睡船上。
    两个小的，姑奶奶长姑奶奶短的，只要我身体不舒服，这里摸摸那里捏捏，零食都省给我吃。
    一个三年级了，次次考试第一名，奖状拿得手软；小的是妹妹，现在才上幼儿园，但乒乓球打得特别好，人教练是往培养世界冠军上训练她的。
    我自己，侄子侄媳妇花了钱，给我开了个店，侄子说了，姑姑，别惦记着挣钱，这个店就是让你有个地方，和人聊聊天、看看街景的，就是给我玩的呗。
    我在哪里开店？第一医院对面，实验小学门口，一天到晚人来人往，热闹的不得了，我这一天坐在店里，说说话散散心，顺便看看西洋镜，饭都是我哥我嫂子给送的，吃了嘴一抹，碗都不要洗的，我这每天啊，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刚才我在想啊，老天爷真是对我不薄，不对，不是不薄，应该是叫厚爱。
    当初要是出了岛，就我这残疾的身体，又没人会关心我，说不定我现在坟头上的草都割了好几茬了。
    所以，你也不用哭，你应该为我高兴，我也得谢谢你，谢你不杀之恩，谢你成全我和大哥一家的情分。”
    周迎春听得又心酸又好笑，这话就是电视里经常说的杀人诛心了吧。
    两天后，李雪琴的妈妈去世，李家还是全家都去了西山，李父李母还跟车送到了火葬场，李雪琴没去，推脱身体吃不消，早早地由周迎春和孩子们陪着回了禾城。
    事后费秋英打电话给女儿，责怪周迎春：“怎么没早点告诉我，不然我可以赶回来的。”
    “回来看笑话？”周迎春没好气地刺老妈。
    这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这是什么话，我是想安慰雪琴来着，顺便看看西山李家那些人的嘴脸，这老太婆也真是的，那么想女儿为什么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来一趟岛上那么难吗？自私就是了，还逼着雪琴去看她，最好雪琴叫她妈，她闭眼也舒服，到下面再去花老头子，昏了她的头了。”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得亏姑姑也是个厉害的，那天那些话一说，边上谁也不敢再叨叨，老太太除了哭也不能说什么了。
    两天后就咽气，估计也有被姑姑羞的原因在里面。
    李雪琴表现得很平静，西山回来后，还特意叫嫂子推着她进了电信营业厅去兜了一圈：“不是说从死人家里出来，先不要直接回自己家的吗？那我们先去营业厅兜兜，假装看手机，然后再回家。”
    出奇地冷静。
    李母倒是挺担心她，把悦悦忽悠到儿子儿媳那边睡觉，自己陪着小姑子睡了两晚，直到悦悦撅起小嘴，李雪琴也说自己没事，才回到李宅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