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桂甚至于都等不到次日天明，就急慌慌的点燃油灯，去卧房里翻腾起来。
    不大会儿的功夫，她就翻出了几套半新旧的四季女童衣裳，内衣、外衣、兜肚、鞋子、手帕一应俱全。
    还有几只彩带、绢花，一套银手镯、银项圈。
    “妹妹，你说我当初究竟有多傻呀？都没舍得给我家笙儿买几件像样的首饰，竟把家里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那渣男身上。”张月桂对着这一堆东西再次落泪。
    “姐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看你自己头上连一件银首饰都没有，可见你是真心疼爱笙儿的。”乐乐安慰道。
    “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啊，她又是那么乖巧懂事，我怎么可能不疼她呢？
    当初那渣男骗她说，只要跟着他去了府城，好好伺候一个小哥哥，他就能考中举人，做大官，让她娘做官娘子。
    她就信了，跟着他去了，后来抚台大人家的一个洒扫婆子说，那傻子每次打她，她都忍着不哭，还不停地安慰自己说：
    ‘不疼不疼，笙儿不疼！只要笙儿伺候好小哥哥，爹就能中举人，娘就能做官娘子，穿金戴银过好日啦！’
    我当时听了这些话，一颗心都要碎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对墨无心再无半点爱慕和留恋，只剩了满腔的恨！
    如果他现在站在我面前，如果我有能力杀了他，我肯定毫不犹豫动手。”张月桂阴沉着脸道。
    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她的脸上再没有白日的温柔俏丽，有的只是满目阴寒。
    乐乐忽然想到，这张月桂会不会跟镇上其他人不同？
    别人只在夜晚的梦境中，才能够重回那个凄惨的燃烧的夜晚。
    而她，或许根本不是在梦境中，而是从天黑时就开始慢慢转变成怨灵，然后亲身经历一遍那个可怕的夜晚？
    “姐姐，你想好要在哪里建笙儿的衣冠冢吗？”乐乐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壮着胆子问出这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不用想，我早就买好了墓地，待会儿就过去给笙儿建衣冠冢。”张月桂声音中此刻也带上了几分阴寒。
    乐乐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张月桂呆呆地看了她几秒后，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
    “妹妹，你癸水来了，赶紧回客栈去，让小二给你灌个汤婆子暖着，明天白天有空你再来找姐姐说话，好吗？”
    主人下了逐客令，乐乐即便再不想离开，也不得不起身告辞。
    她刚刚走出脂粉铺子十几步，旁边一条小巷里就蹿出几个人来，正是阿晨、聂小小、孟瀚海几人。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阿晨急忙问，他们等在这里，其实还是担心已经成了怨煞的女店主会突然发作，对乐乐不利。
    “嗯，她说她待会儿就会去她为乐乐提前买好的墓地，给她建衣冠冢，我们只要跟着她，一定可以找到墨雨笙的墓地。”乐乐道。
    “墓地？你是说，她已经将墨雨笙埋葬了吗？”阿晨道。
    “我只是猜测。她既然提前买下了墓地，那么当笙儿的尸首出现在她眼前，她杀了仇人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应该就是让女儿入土为安。”乐乐道。
    “就怕还有一种可能，她当时神志不清，胡乱丢掉了墨雨笙的尸首。”孟瀚海道。
    “不会的，她曾说过，她要拼命攒钱，然后再去府城打听消息，一定要将笙儿的尸身带回白云镇安葬。
    这是她的执念，就算她失去了神智，也不会丢弃女儿的尸身。”乐乐坚定道。
    很快，众人就看到女店主出门了，她拎着个大包袱，里面除了笙儿的衣物，应该还有香蜡纸钱之类的祭祀用品。
    众人远远跟着她，然后就发现她朝着小镇边缘的山坡走去。
    她走着走着，身上便有黑雾弥漫出来，孟瀚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怨气！我随身带着的这块玉珏，能够感应到魔气或怨气这样的污浊之气，你们看，它亮了。”
    他摘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珏递到众人面前，大家便看到玉珏正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也就是说，女店主等不到丑时，就会变成怨灵，甚至于可能是直接变成怨煞。”阿晨心里阵阵发寒。
    如果她真的变成了怨煞，他们这些人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无奈，众人只能拉开了跟踪的距离，以防被她发现了。
    阿晨释放出精神罗网，继续跟踪监督。
    只见张月桂来到一片种着一圈柏树苗的地方，穿过柏树苗，中间有一个大坑。
    看样子，这坑也是她提前挖好的，就等着女儿的尸身回归，好安葬在此。
    张月桂将随身的包袱打开，拿出一条薄被儿，然后将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掏出来。
    每取出一件，她就会呆呆地看上许久，眼泪扑簌簌地落在上面。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众人的腿都蹲麻了，不得不随便拿出个蒲团坐下。
    “她为什么不赶紧把东西埋进去？”葛辉忍不住问。
    “我猜她心里其实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尸体都已经埋下去了，根本不需要再立什么衣冠冢。”聂小小道。
    她的话音刚落，就只见天边被火光映红了，远处隐约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昨夜的那一幕又再次重演了！
    而另一边，原本空荡荡的大坑早已被一个高耸的坟堆所替代，而张月桂的双眼则变得血红。
    “啊啊啊啊啊！笙儿，我的笙儿！他们该死，该千刀万剐，魂飞魄散，彻底湮灭！”
    她口中凄厉地吼叫着，周身裹满了黑雾，整个人已经化作了怨煞！
    她一跃而起，回头向着小镇冲去。
    在她身体冲出了大约三丈范围之后，一道金色的屏障忽然凭空出现。
    任由她左冲右突，也无法冲过这道屏障，她像只困兽，不停地嘶吼着，破坏着周围的土地。
    但她却始终不去碰触那个孤零零的坟包，仿佛那里是禁忌之地。
    “她这样子，像是被某种法器镇住了，只要她化身为怨煞，这法器就会困住她。
    如果我猜得不错，天亮时，她就会变成普通的怨灵，重复之前的每一天。”阿晨道。
    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他们兵分两路，一半人回到小镇，一半人继续留在坟包附近。
    果然，第一缕曙光照过来时，张月桂又恢复了正常，脸上挂着泪痕，看起来苍白又憔悴，哪里有半分化身怨煞时的狰狞！
    而她面前的坟包又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大坑，她将包袱里的东西都放在薄被上，小心放入坑底，再埋上浮土，上面立一根刻着歪歪扭扭字迹的木牌。
    木牌上书——爱女张氏雨笙之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