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芳单独与男子上街的事情到底瞒不过马大余和庄娘子。
    马大余听了女儿的话，知道是以前在永平镇的邻居有些惊讶，问清楚是哪一户人家后又露出些许犹豫，最后嘱咐女儿若得空了，邀请李勤上门来做客才是。
    马二芳虽然对李勤有所心动，但她不希望父母过于焦急，只说道：“爹，二娘，我跟李勤不过是见一面一起吃顿饭而已，以往是邻居，现在只多算是朋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要邀请也该邀请他父母才是，到底以前是一个镇上的邻居。”
    马大余有些欣慰，笑道：“你这样说很是知礼，说的也是，那便找个时间与他们一家聚一聚吧，也是好多年没见了。”
    这个话题就此先搁下，据宋灵均观察，马二芳还是两点一线，不是在家就是在绣坊，偶尔出门游玩也是和好友，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李勤偶尔会在其中，两人不远不近，保持着朋友，但又能一眼看到对方的距离。
    马二芳心中有数，宋灵均便让侍女护卫好好跟着，也就随她去了。
    过了半月，便是吕知府老娘的八十大寿，这让一向安定又谨小慎微的吕知府一鼓作气，隆重地操办一场盛大的寿宴，当日有不少城中权贵到场。
    这种场合，他们家身为商户是排不上前头的脸面的，但也少不了亲自登门送上贺礼，不管人家受不受，都得赔着笑脸去赶这个殷勤。幸好前两年有齐老太太带领，这两年又接棒到沈夫人手上，马大余和庄娘子行事上没有出错，并未收到冷眼对待。
    但在吕老太太面前就难说了，这位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年轻时靠着嫁妆给丈夫捐了官做，却被美妾成群折腾的不成人样，从此对美人深恶痛绝，这把年纪了，看到长相美丽的，不管是姑娘家还是妇人都是心生厌恶，颇有微词。
    因此指给儿子的妻妾顶多算是清秀，人们都在外笑说，别人塞美貌丫头都是怕惹家中娇妻生气，吕知府家里倒好，是怕家里八旬老母气得厥过去。
    既在吕老太太面前得不到什么好脸色，送上贺礼略说几句话，宋灵均就拉着庄娘子借口说要去看小宝宝，吕夫人怕自家婆婆口不择言得罪人，忙领了夫人姑娘们去看刚出生的小孙子，心中也是腹诽婆婆不靠谱，这些人家家里的夫人姑娘们能有几个是难看的！
    也就幸好丈夫在外得力得人尊重，不然哪里能让老太太耍这个奇奇怪怪的威风。
    但婆婆是一手将丈夫培养成一州知府的人，时常严令儿子要做个为国为民的好清官，吕夫人便是看中这份家风清廉端正，再者妾室容貌比她还要不如，丈夫也不曾多看两眼，都要看她脸色行事，因此她也没有后悔嫁进来。
    吕夫人的小儿媳杨珍还没出月子，因着当时难产，她被要求多做一个月的月子养身体，如今裹得厚实，额间勒着抹额，面容微疲，盘发素颜，发髻间连支簪子珠花都没有，一片素净，知道的是生了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没了人。
    明明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从鬼门关上走一遭，好似老了五岁不止。
    来看望的大都是生养过的妇人，见杨珍没有笑脸，眼神木讷，只当她还未恢复好，嘱咐她两句保养身体，注意休养也就罢了。
    年轻姑娘家不懂事，也不好多说什么，因此自然都是看着摇篮中的婴儿去了，刚巧婴儿一个多月时没有了皱皱巴巴，憨态十足，抱着不哭不闹偶尔还吐泡泡，众人连道可爱，围在一处说笑逗弄。
    只有杨珍一个人呆呆坐着，她发浮微肿的脸庞像一个软绵的大白馒头，毫无血色与生机。
    宋灵均走上前摸摸她的手，杨珍看到宋灵均，反应了一会才认出来，她孕晚期后就被拘束在家里甚少出门，如今做了一个月子还不够，只觉得这屋子不是亮了就是黑了，孩子不是哭了就是睡了，看来看去都是那些人，那些面孔，跟钉在墙面上一动不动的面具似的，冷不丁看到宋灵均，一时居然记不起来。
    这才过了多久，自己居然就记不起来人了.......杨珍心惊胆战，面对宋灵均这个小好友，她勉强提起嘴角笑了笑：“灵均，你看过小宝宝没有？”
    “我是来看你的。”宋灵均看着她无神的眼睛说道，“你看起来很没精神，晚上睡得不好吗？”
    这是第一个说来看自己的人，杨珍愣了愣，下意识想说自己睡的很好，但仔细一想，她真的睡着了吗？
    宋灵均让汤清瑶捧着盒子上前来，将那套梅花样式红翡翠头面送到她面前，杨珍面容姣好，在闺阁时就喜爱打扮，她家中宠爱，首饰衣裳从来不缺，跟只花蝴蝶似的满地扑腾，宋灵均也是因为穿不完不重样的衣裳才与她结缘的。
    现在这人只剩下被折了花翅膀的简陋躯壳，没人记得她曾经也是那样活泼开朗。
    杨珍捧着盒子，她最喜欢梅花样式的饰物，也喜欢红色的宝石翡翠等，这套头面设计精巧奢华，一看就知道是宋灵均精挑细选过的。
    她生下孩子后收到不少礼物，但那基本都是给孩子的，这样一整套的送到她跟前来，提醒她之前还是一个爱漂亮的姑娘家的，宋灵均还是第一个。
    还有人记得她该是什么样子。
    杨珍看着看着就掉下眼泪来，又怕给怪罪月子里哭泣不吉利，宋灵均拿帕子给她擦了，指着那头面道：“你是当娘了，但我还记得你当初看中我的红宝石簪子，死皮赖脸的拿着其他东西要跟我换的幼稚样，我特地挑了一整套给你，你该挑一套最合适的衣裳，陪我上街扫荡首饰铺去。”
    在杨珍泪眼盈盈的感动中，宋灵均补充道：“但不准带娃，我不喜欢小孩子。”
    杨珍顿时噗嗤一乐，捧着盒子吸了吸鼻子，笑道：“好，我答应你。你就等着吧，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说着命侍女收下东西，又让人端来宋灵均喜欢的糕点，两人听着别人吵闹，索性移到旁边暖阁去说话，杨珍恢复了点精气神，问宋灵均：“我娘家人来看我，说了不少事情，听说京城里来的那位小王爷，小侯爷的，跟你走得很近，还在猜说你在京城的贵人就是他们两位，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也在八卦这个。”
    “我不是八卦，是担心你。”
    杨珍凑过身子说道：“官场的事情我不懂，但也听公公在家说，那两位是要在端州待上一些时日的。小王爷小侯爷是什么人，一个位高权重，一个皇亲国戚，偏偏又是年轻人，听说他们在京城里也没有屋里人，当初我公公操心太过，安排丫头将他们吓走了，但说不定是他们不想一来就落人口实，将来还是需要的啊！”
    杨珍的声音越发低了：“所以啊，这满城里，有点家世家底，家中又有适龄女儿妹妹的，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二位空缺的屋里呢！”
    这点宋灵均倒是知情的，那些成天的想办法想要见霍明赫和唐君乐的人，其实有好些就是抱着这个目的，王爷与侯爷的正室之位不敢肖想，但王爷与侯爷落寞时期，给予他们无限柔软安慰的妾室还是能谋一谋的，将来能以共苦过的旧人身份被带去京城，何尝不是一份天大的造化呢？
    所以这些时日连唐君乐都躲得十分积极，陪着霍明赫早出晚归的，唯恐被人抓住，制造出什么桃色新闻来。
    霍明赫更是一个眼神都不甩，有人带着自家姑娘假装路上偶遇，直接吃了玄珠两脚灰尘。
    “你啊，好好听我说！”杨珍虽然比宋灵均大上几岁，但她是真的把宋灵均当作好友的，她叮嘱道，“你跟他们二位来往，那些人就少不了要在你身上找存在感！你年纪小，又是商户出身，论起脸面来没有她们好，处处就要矮人一头，我知道你的性子，但何必跟她们硬碰硬惹一身麻烦？若那小王爷和小侯爷真是你的贵人，为何不跟他们寻求一些庇护呢？”
    “你的意思是，让他们在众人面前护着我，那我不是更成众矢之的了吗？”
    “那要看是哪种护呀！”杨珍转了转眼珠子，“例如，让小王爷小侯爷认你做干妹妹之类的！有了这层关系，旁人岂敢欺负于你！”
    “......干妹妹？”
    宋灵均心想这个称呼听着不是更遭人误会吗？妹妹？那她不得喊霍明赫和唐君乐做哥哥啊？
    霍明赫也就罢了，面对唐君乐那张脸她也喊不出来啊，而且这家伙在自己这儿得了便宜，肯定会得寸进尺，现在都能想象到他那张得意嘴脸来，看着就想扇。
    宋灵均摇头道：“算了算了，别人之前顶多觉得我与他们认识，要真认个干兄妹啥的，还不把我给盯穿了。”
    杨珍忍不住上下打量她，说道：“我听说那小王爷和小侯爷不过十七八岁.......你要是不想认哥哥，想做其他的，也不是不可以啊......”
    “滚你。”宋灵均翻了大白眼，“当娘的人了，怎么想法反而越发扭拧起来，我没他们庇护，这几年不也在端州好好落地生根发芽了？”
    “没人说你不强大，我只是不愿你多受搓磨罢了，我是真担心她们给使绊。”
    杨珍在短短两年内，从一个娇嫩活泼的闺阁女儿变成事事要受规矩看脸色的人妇儿媳，又快速演变成以后万事要牵挂孩子的母亲，她万分不舍无奈，总在后悔没有珍惜往日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因此更加感慨宋灵均年纪小还有多年可享受自由，不愿她受人欺负嫉恨，能好好享受嫁人前的自由自在才最是要紧。
    宋灵均知道杨珍的忧心，但会怕这些就不是她了，顾忌杨珍还在坐月子，不好伤神，只能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番境地上去。”
    杨珍无法，只能拉着她多多嘱咐，她认识的妇人姑娘更多，一一给她指明为人与局势。
    晚些有侍女过来催促杨珍回去喝补药，两人便回到寝屋，刚巧孩子醒了，自然要抱给杨珍这个新当娘的哄，众人在一旁笑看这一番初为人母的喜悦景象。
    “灵均妹妹一来就拉了杨姐姐去说话，难不成是探讨生育经去了？”有姑娘掩嘴笑道，“对妹妹来说，未免有点太早了吧？”
    宋灵均皱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蛋，反问道：“难道姐姐不心疼杨姐姐吗？人都说孕妇生子是世间最痛之事，尤其杨姐姐还是难产，定要比人还要痛上几倍，我心中对杨姐姐遭罪很是心痛，忍不住多嘱咐几句起落需注意，保养身体的话，我还以为大家肯定与我一样呢，没想到只有我一个人陪着杨姐姐。”
    这话说得让几位年轻姑娘都是面露尴尬，她们刚刚并没有与杨珍说话，只一心奉承炫耀孙子的吕夫人去了，这在旁人眼里，她们岂不是还没有宋灵均这个年纪小的懂得心疼人？
    “灵均小姑娘一向最是心疼人的。”有夫人笑道。“将来也不知道谁有造化，能得你这般体贴呢。”
    “我啊，是真心喜欢她这般懂事又聪慧。”有夫人看着排在身后的庄娘子，笑着试探道，“要是能去我家，我必当心肝宝贝的疼呢！”
    庄娘子脸上微笑，实则手底下默默扯紧了帕子，说这话的夫人，家中儿子已经妻妾成群，灵均去她家能做什么，打量着要将她女儿当小妾吗！
    她淡笑回应道：“灵均一贯调皮捣蛋的，性子野惯了，夫人还是少疼她一些为好。”
    这便是拒绝的意思了，那夫人面色不豫，心想你们马家不过一介商户人家，女儿能做有官之家的妾便是天大的福气了，还能有什么不满。
    她正要发难，杨珍看在眼里，立刻解围道：“灵均还小，这份贴心自然是要先孝顺家中父母，我这还有一个小的要她疼爱呢，来灵均，你也是个小姨姨了，还不快抱抱小宝宝！”
    宋灵均哪里敢抱那坨软绵绵的会动的小生命，刚要跑就被杨珍使人抓回来，她僵硬着肩膀手臂，跟一具雕像似的捧着襁褓一动都不敢动，众人看她面露惊悚害怕，皆是哈哈大笑。
    “到底还是小孩子呢！”
    “她都还要人哄的，可别指望她哄孩子！”
    “快别吓她了，看样子都要哭了呢！”
    众人取乐之间，有管家婆子笑着进来说道：“各位，贵客都已经到齐了，前头马上就要开席，还请各位前去呢！”
    有人按耐不住道：“小王爷，和小侯爷，可是来了？”
    “来了来了，家里老爷还有几位大人正作陪呢！哦还有，成国侯世子爷也过来添福祝寿呢，今儿真真是蓬荜生辉，夫人们姑娘们，且去凑热闹要紧呢！”
    家中有姑娘的夫人哪里能坐得住，起身又是整理衣裳又是扶发髻簪子，一群人忙忙迎了出去，吕夫人也赶紧过来抱着小孙子一同赶去前头。
    杨珍和宋灵均皆是松了一口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