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均到底是小辈,亲戚中的八卦矛盾平日里听个乐子就好,并不用她如何理会,但马大余和庄娘子却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临近过年,正置办年货准备阖家欢乐的时候,怀有身孕的如端大表姐挺着大肚子,哭着将她母亲,也就是他们的二姑,给送到家里来了。
她们母女俩来的狼狈,身上都沾着湿漉漉的雨雪,被人搀扶进门后,如端软坐在地上,捧着大肚子就开始大哭,而二姑发髻松散,银簪在发间里要掉不掉,她双目无神,手脚发软,无论侍女们如何搀扶都死活站不起来,吓得管家婆子直掐她虎口不放,就怕这位姑奶奶失神晕过去。
匆忙赶来的庄娘子看到此景又是慌乱又是一头雾水,如端怀着七个月的身子,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大哭,果然就见她开始岔气呕吐,庄娘子忙令人将她搀扶进屋,又是安慰又是请大夫。
忙完这头又马上劝二姑,见她失神迟迟不回话,怕是遇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给吓傻了,庄娘子狠心掐了她人中一把,又命人灌汤药下去,赶紧换衣送到屋里去取暖,叫人好生看住,可不能做出傻事来。
此时宋灵均刚从外边玩雪回来,一脸的意犹未尽,没有几个哥姐陪她打雪仗总是差点意思,正跟汤清瑶商量去校场找马锋,他们那儿人多,让他们给自己堆几个大雪人玩。
汤清瑶很冷酷地拒绝了:“不可以。今儿已经玩过了,再玩下去就要受凉了。”
宋灵均不满,嘀嘀咕咕地被汤清瑶牵着下马车,就看到不远处气势汹汹来了一伙子人,全是持棒怒容,互相吆喝着,为首怒气冲冲的居然是二姑父。
马家门口的护卫看起来早有准备,上前去拦着不让进,推搡之间二姑父也知道他们一伙人不是这些训练有素,有武功在身的护卫的对手,他越发气急跳脚,指着门里面大声喊道:“马大余!你别护着你姐,赶紧把她给我扔出来!她害我陶良断子绝孙,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这是怎么了?”宋灵均好奇道,“爹还没回来吧?断子绝孙......这是什么意思?”
二姑父气急败坏地在门口不停走动,看到宋灵均眼睛一亮,突然就朝她跑过来,嘴里大声道:“马大余!你要是不把你姐交出来,就别怪我拿你女儿作孽!”
宋灵均看傻子一般,看着二姑父被突然出现的乔小乔撞飞出去,当场摔了个狗啃屎。
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忙七手八脚的过来扶人,有人嘴里喊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马家就如此仗势欺人吗!”
宋灵均看了眼自己身后,一左一右分别是汤清瑶和乔小乔,哪里来的势?他一个大男人要来抓自己一个小孩倒是有理了?
看这样子二姑八成是藏在家里,不过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那二姑父嘴里喊着断子绝孙的......该不会是那怀孕的妾出事情了吧?跟二姑有关吗?
宋灵均迈上阶梯,停步在大门前,大门里守着的管家婆子和家丁见了她,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忙带人出来护住宋灵均。
宋灵均偏头小声问道:“二姑在里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管家婆子更小声道:“二姑奶奶在呢,还有如端姑娘,听一起来的小丫头说,二姑奶奶将二姑爷家里那怀有身孕的妾给推下了楼梯......孩子摔没了!”
“......真的?”
“说是这么说......”管家婆子苦着脸,“如端姑娘只知道哭,姑奶奶失了神一般不肯说话,可把夫人忙得两头乱!已经去请老爷回来了。”
“那就等爹回来,你们继续看好人。”
宋灵均转头对阶梯下的二姑父说道:“二姑父,你冷静一下吧,我爹和我哥他们都不在家,家中只有妇孺,你如此凶相,还要带着这么多人打进我家,自然是不可能让你进去的,出事了可怎么好。”
“放屁!定是你爹把你姑给藏起来了,要是不把人给我,我与你们马家誓不罢休!”
二姑父说着领人就要上来,宋灵均轻轻一抬手,乔小乔猛地一拉腰间佩刀,护卫们闻声齐刷刷亮剑,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刀光剑影的场面,皆是被唬了一大跳,忙又簇拥着退下楼梯。
二姑父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丫头,你竟敢......”
“二姑父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这时候我爹我哥只能是在酒馆里忙着,已经派人去请,等等便是了。”
宋灵均面容冷静,不容分说道:“但二姑父若要吵嚷着打打杀杀的话闯我进家,自然也别怪我不客气,退下!”
护卫们举刀上前一步,二姑父带着人就后退一步,突然有人拉开人群,着急忙慌地跑上来与他说了什么,他脸色剧变,猛拍了几下膝盖,颤抖着嘴唇指着宋灵均,半哭半气道:“你、你们马家......给我等着!”
说罢带着人跑了。
这边刚完,此时又有侍女连滚带爬的冲出来喊道:“姑娘!二姑奶奶要上吊!夫人正拦着,如、如端姑娘好像动了胎气,正嚷嚷着肚子疼呢!”
上吊都出来了,可见这件事情是真的跟二姑脱不了干系。
宋灵均立刻吩咐道:“快把二姑抓下来五花大绑!清瑶,快去喊大夫来,还有通知如端姐的夫家快来接人,她这大肚子要在咱们家出了事,如何担待得起。”
马大余得了消息匆匆赶回家里,他二姐闹了两次上吊不成,终于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流泪哭泣,她散乱着一头凌乱长发,缩在床榻角落里,失了魂魄一般嘟囔着听不清的话,谁都不理会。
为避免她再做傻事,庄娘子用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但绳子都用布条仔细裹住了,以免刮伤。
自家姐姐精神状态不好,如此情急马大余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去问在宋灵均的安抚下,一边抽泣一边喝安胎药的如端,他只知道片言只语的,实在不敢相信,一向憨厚正直的姐姐居然会做下这样的事情来。
刚勉强冷静下来的如端立即又被三舅问出了眼泪。
她在马家众多孙子孙女中是最懂事听话的孩子,上孝顺长辈,下爱护弟妹,不争不抢恬静温和,从来不叫大人有一句的操心,她这一番掉眼泪直哭,别说马大余心疼,就连宋灵均看着都有些不忍,父女俩手忙脚乱的又是一顿劝慰。
“娘,娘是为了我,是为了我才......是那萧姨娘得寸进尺。”
如端捏着帕子不停流泪,哽咽道:“今日我回家看望父母,娘心疼我孕中容易犯头晕,特地留了一些好人参给我补气用,那萧姨娘听见了,就来争......说什么她现在怀着爹的儿子,她才是最需要进补的那个,要娘将人参给她吃。娘自萧姨娘怀着身孕进了家门,就没有不让的,吃的喝的穿的,只要她要,娘就没有不依.......但那人参是娘特意留给我这个女儿的,说什么也.......”
陶家日子过得一般,二姑也是省着才留出那一些好人参,是她疼惜女儿的一片心意,若是要其他,她忍着性子都会给,但那是留给心爱的女儿的,再加上二姑父从未委屈过怀孕爱妾的吃穿用度,比她这个正妻不知道用心几百倍,说出去她都不知道要丢掉多少脸面。
萧姨娘哪里是想要这些人参,不过是看着机会,要给她们母女俩添堵罢了!
“娘一开始好声好气的同她说话,还哄她,说让爹去药堂买些更好的,这些就让给我罢了......我都不知道娘在家里过成这样,对着一个妾如此低声下气.......”
如端想到母亲在家所遭受的对待,又是悲从中来,埋头在掌心里狠狠一通哭泣。
宋灵均真怕她哭出好歹来,此时也等不了那么多,让人拿温帕子来,扶起她的脸就是一通胡乱擦拭,再将剩下半碗的安胎药给她灌了下去。
如端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饱嗝,宋灵均趁机问道:“接下来呢?”
“原、原以为娘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萧姨娘得意够了也就算了,谁知道她居然伸手来抢!”
如端一声抽泣,即便是她,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怨恨:“不仅抢了过去,还摸着我的肚子,当着娘的面说、说什么......大姑娘再如何大了肚子,也像夫人一般,只是一个会生赔钱货的身子罢了,吃那么多好东西做什么......三舅,您是知道娘多年苦楚的,娘她哪里能忍下这句话!”
宋灵均和马大余同时皱了眉头,如端前年刚生了一个女儿,正是可爱的时候,她和丈夫感情颇好,很快就有肚子这一个,夫家也是宽厚开明的好人家,从未有过轻女一言。
那萧姨娘这一句话或许伤不到如端,却是实实在在往二姑心上戳刀子,
二姑与二姑父这桩婚姻不顺的开始,就是因为生完两个女儿,却多年来无法再次怀孕,为陶家添子。
二姑父觉得妻子无用,这么多年来对妻子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阴阳怪气,从来没有一句好声好气,但又顾及马家那三个舅子都不是好惹的,后面干脆直接发展到加以冷漠无视。
这几年里,宋灵均除了在两个表姐的婚宴上,就没有见过他们夫妻站在一起的时候。
二姑多年来婚姻不顺的怨恨和遗憾,就是没有生下儿子,怎能忍受萧姨娘这般说自己的女儿。
如端哭道:“娘本来只是想去抢那包人参而已,争抢同时......意外将那萧姨娘推了下去,当场就出了好大一摊血,大夫说极有可能保不住......爹知道就发了疯,在家里拿着剑对娘喊打喊杀,打了我也打了娘,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带娘来三舅这里躲一躲......”
“他竟然还打你!”马大余听着跳脚,如端挺着大肚子......姐夫居然下得去这个手!
宋灵均说道:“在二姑父眼里,天大地大都没有儿子大,现在儿子没了,他是铁定要发疯的,爹你是没有看到刚刚二姑父带着人堵在门外的那副凶相,我看二姑要是落到他手里,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如端也明白这点,哭着去拉马大余,差点就跪下来:“三舅!求求您救救我娘,我娘此事是因为我,她再有错,也是因为心疼我罢了!这么多年来她在家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爹是半点瞧不见看不到,他气昏了头,是摆明了要把娘打死的,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马大余连忙将外甥女搀扶到椅子上去,安慰道:“你放心,你娘在这件事上固然有错,责罚少不了,但三舅一定会管的。”
如今马家里就属马大余过得最好最有威望,他能说出这话,起码能保住她娘,如端心中放心些许,泪眼婆娑的看向宋灵均,宋灵均安抚道:“姐姐是知道我的,主意最多,这事我听着,那萧姨娘难保不是故意的,我再去查查看看情况。你现在怀有身子,最是要紧,我已经通知姐夫过来了,你先好好歇着,二姑我们护着呢。”
闻言,如端软了手脚,侍女们忙伺候她上床歇息,一阵担惊受怕后再加上安神汤的作用,她捂着肚子含着眼泪睡着了。
庄娘子匆忙赶来,她也给二姑服用了安神汤,二姑勉强睡着了。
“二姐刚刚迷迷糊糊说,她当时气在上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抢东西还是为了去推她......”庄娘子满脸忧心,“她吓过头了,说话颠三倒四没个准数,不知道该不该听。”
“连如端姐自己都说二姑是与那萧姨娘起了争夺,萧姨娘才从楼梯上摔下去的,在旁人眼里就更是了,那小丫头不就是那样说的?”
看着爹娘皱眉,宋灵均说道:“我刚说那萧姨娘是故意的,是先哄着如端姐的话,再如何故意,二姑当时就是造成她摔下去的原因,这点在二姑父和别人那里已经是板上钉钉。”
马大余沉默了一会,说道:“姐夫知道二姐在我这里,他进不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打上大哥四弟那里去,那就肯定要惊动娘,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住吓,我先派人过去通告一声,现在过去陶家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爹,我跟你一起去,我能进去看看那萧姨娘到底情况如何。”
宋灵均说着嘱咐庄娘子道:“我马上让三哥回来一趟,娘你就守好二姑和如端姐,姐夫来接,就必须劝如端姐回去等消息,她那样大着肚子,我们家也承受不起这个风险。”
庄娘子连忙应下,看着他们父女俩一起乘坐马车离开,吩咐护卫看紧大门,打起精神来回去照顾人。
在路上,宋灵均问她爹:“爹,你知道那萧姨娘是什么路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