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十九郎一走,他身边的下仆也跟着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们每人都上前踹她一脚,其中有一个在她后面,一脚踹到知暖尾椎骨上,疼得她差点闭过气去。
知暖伏在地上,感觉自己像条死狗,又怒又恨。
然而她甚至都不知道该去恨谁。
恨张十九郎吗?恨有毛线用,她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报得了仇。
以前,她还在周家的时候,这样的事遇到的可多了。地痞流氓、权贵豪门,他们总有无数理由践踏你,摧毁你。
无能无势者最常做的事就是,还活着还能起,那就默默爬起来,有钱看伤就看伤,没钱看伤活得下去便活,活不下去就死。
知暖都已经对此麻木了,只是有两年没有过这待遇,她才一时难以接受。
可很快,她连恨也没有,缓过那股子疼劲,面无表情地捡起帷帽戴上,整理了下衣裳,起身拍拍灰尘,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md,真疼啊!
看戏的路人,避她如避什么脏东西。感谢永安侯世子,出门记得让她戴帷帽,让她不至于太狼狈。
横竖看不到脸,无人识得她,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他们提起,最多也就是,那个和永安侯世子在大光寺有所牵扯的女人。
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循着常识与感觉找到了寺院后面的后山小路——佛泉寺也有这样的小路,供寺院僧侣打水挑柴或者下山之用。
路并不宽,两边枝蔓横行。知暖穿的是骑装,倒不是太担心衣服被勾脱线。
如张十九郎所说,她没想过永安侯世子会来找她,她甚至盼着他别再来找她,就这么放她走。
她已经想好了,先下山,随便找个村落借宿落脚,然后再想办法让人去把阿箩领出来。
感谢上回被偷的经历,她的户籍文书一直贴身放着,哪怕睡觉都在她裤头上揣着,所以,这回离开倒没那么麻烦。
就是可惜钱没有带出来。
但她也不会再回京城去了,这样周阿大不放弃一直找她又怎样?
哦,他们也可能会盯阿箩,没关系,到时让人接了阿箩就往城外渡口去,她们在渡口会合。
知暖不喜欢坐船,她总觉得古代船运安全性低,出事了在船上简直是入地无门,哪怕她本身是会游泳的她也不放心。
但事急从权,可以先坐船走,然后就近找个渡口上岸。
只要离开京城范围就好了。
知暖一路走一路想,山上游人多,这条小路几乎没有人迹。
看看日头,时间还早。衣服偶尔被荆棘勾住,她还停下来耐心地解开。
永安侯世子虽然从没送过她首饰,但给的衣服都是顶好的。
这衣服用料好,绣花也漂亮,等到了山下,她可以找间铺子当好几件粗布衣裳。
便是换钱,应该也能换上几两银子吧?
衣服又被勾住,她停下来小心扯开,口渴又喝了一口水,起身时往下看了看。
这儿的山并不算高,但林子很密,透过层叠的枝叶,能看到山下的人家。
知暖继续往前,行到半路,发现一根又直又长还粗细合适的棍子,她捡起来当了拐杖,也作防身用——打不了人,打狗也好。
如此走了好一会,山脚在望,知暖脸上方露出一点笑容,忽闻身后有风袭来,她倏地转身,眼角只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随手挥出的棍子半道被截,人落入了一个厚实烫人的怀抱。
杜衡香味袭上鼻端,她闭上眼睛,微微叹了口气。
秦瑜很用力地抱紧了她,声音痛苦:“别如此待我,阿暖,阿暖。”
他喃喃地连声叫她的名字。
她苦笑着想,很好,闹场别扭,挨顿打,她终于从贺氏变成了阿暖。
这不是她想要的。
秦瑜抱了她好久,久得知暖都不舒服了,用力推了推他。
“好了,”她叹息着说,“放开我吧,我难受。”
秦瑜这才放开她,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她看起来很好,除了头发因为赶路有些松散,她整个人好得很,面色红润,眼角干燥,神情都是平静的。
秦瑜抑郁了,默了默后问:“你是想着,此后再也不要见我了是吗?”
那么快就找到后山,而从后山下山,不会经过他们住的那片山庄,会去往另一个方向。
知暖当然否认,她无奈地反问:“那你又想我如何呢?你将我丢在那,周围人该如何看我?总不能大喇喇从前门下山,被人围观吧?”
既然走不了,她决定还是好好哄他。
这一回是他主动找她的,所以往后,也不要怪她。
她细细地解释:“我原想着,从此处下山,再寻人送我回京。”
秦瑜再次默然,过了会,他问:“你不难过吗?”
她摇头,笑了一下:“我有何资格难过?”
秦瑜心头大恸,再次抱住她:“阿暖,你已是良家子,我纳你入府做贵妾,如何?”
知暖笑了。
所以,他可能真的喜欢上了她,甚至也已经有点爱她,但饶是如此,他认为他对她最大的慈悲,便是纳了她。
她说:“不好。我自小便在外野惯了,受不住侯府的拘束。”
“那便如先前所说,你住在别院,在那处你便是主子,无人敢约束你,你要去哪,要做什么,都由你心意……只别离开我,可好?”
这已经很卑微了,便是知暖,也有少少的动容。
她也沉默,过了会才说:“好啊。”
秦瑜就笑起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她。
也是这时候,知暖才感觉他还是个孩子。
二十岁不到,在现代也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她忽然有了点罪恶感,也有些些的不忍,所以她踮起脚,在他放开她时,又主动吻他。
然后就抻到了腰上的痛处。
“嘶~”她捂住后腰,忍不住痛嘶。
“怎么了?”秦瑜紧张地扶住她。
“没事,抻到腰了。”她笑。
这儿离山脚不远,但走着也还是会累,秦瑜说:“此路太窄,车马不能至,我已叫人绕去山下等我们。”他说着蹲下来,“上来,我背你下山。”
知暖立在那,看着他微微弯下的腰背,默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