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暖屋酒,知暖没打算多请人,镇上请了牙人兄弟,村里则是里长一家以及帮忙做工的那些人家。
这年头吃席不兴齐家齐户出动,也没打包那一套,故而人数并不算多,约莫也就是两桌的样子。
知暖和阿箩也整得过来,只她对外是男的嘛,时下默认男子不进厨房,所以外人眼里,她们家就一个小阿箩,里长媳妇和卢嫂子早在她定下日子时就说好了要来帮忙。
乡下邻里间有事情互帮互助也是一种人情交际,知暖没拒绝,由得她们一到就把自己推出灶房。
干脆带着陈牙人兄弟一起参观一下。
但也确实没什么好参观的,天气热,近来知暖都停了移栽,本来她在山上找到几株野生兰草,还发现了一些野百合,想挖回来的也没挖,就怕挖回来移栽不活,因此院子前后都空荡荡的,稍微看一看,便去外面转了圈。
等太阳渐烈,三人也不走了,回到屋檐下吃茶。
入伙宴定在午时,开宴之前,众人陆陆续续到来。
这年头乡下吃席简单也务实,红包是少有人包的,但带的都是别的东西,条件好的像里长给她捉了六只自家孵的小鸡,也有卢嫂子带了两尺布,十来个鸡蛋,差些的提两捆麻,还有人捡了两担柴,拿了小坛腌咸菜,知暖都不嫌弃,不管多寡都欢欢喜喜接了。
众人都是帮着建房的人,这房子日日看着,此时还是忍不住夸房子建得好,整理得更是干净。
席快开时阿狗才急匆匆赶到,他一身湿淋淋的,手上竟提了一桶小河鱼。
可能是觉得自己那样子太狼狈,河鱼送到,说了句“乔,乔迁大喜”就要跑。
知暖眼疾手快拉住他:“你跑什么?进来吃饭了呀。”
阿狗闻到饭菜的香味了,这辈子他还没吃过席呢!
咽了口口水,他一扭一扭地挣扎:“我便不进去了,这些鱼,是,是谢谢轩郎君对我家的照顾。”
不仅钱没少过一分,连粮食也未有赊欠,还时不时给他们送些他们一家这辈子都没吃过的好点心。
他年纪小,她却从未糊弄过他,反而郑重其事,将他与一般大人那样对待。
所以知暖迁入新屋,他家待四壁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拼着一夜没睡远山远水去大河里捞鱼。
知暖才不管他的挣扎,把木桶往边上一放,扯着他进了门:“先吃饭再说。”
但他身上太湿,知暖就又喊阿箩,给他找身衣裳穿。
阿箩应一声,洗干净手咚咚咚回房找了身她穿过的衣服拿出来。
虽然是她穿过的,但上裳下裤,灰扑扑的颜色,男女穿都无所谓。
这衣服是去岁冬天的,阿箩近来窜了个,先前的衣服穿不了,就拆了夹袄变成单衣,原来是准备用来补别的衣服的,这会拿来给阿狗穿,倒也还合适。
“就送你了。”阿箩将衣服递给他时说。
倒也没觉得把自己穿过的衣服给外男穿不好意思啥的,在她眼里,阿狗还是个小弟弟,瞧那瘦小干巴的,个子比她还矮,看着他,阿箩总不觉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然后内心里无限同情。
只不过知暖一直告诫她,升米恩斗米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阿狗家的情况并不能靠一次两次的帮助就能改变什么,相反,无条件资助多了,还怕他们会生出无谓的妄念。
到那时,就是害人害己了。
所以,即便很同情,阿箩也没做什么,这会娘子叫拿衣裳给他换,一身旧衣,应该没事吧?
她偷偷瞅了眼知暖,后者已经接过衣服将小孩推进右边的空房间:“赶紧换好吃饭了。”
房内的阿狗手足无措。
衣服是旧的,袖子衣摆还有裤管处都有破损,但洗得很干净,有种淡淡的香味。
他捧着衣服,眼眶湿润,手都微微发抖。
外面轩郎君又在催,他咬咬牙,将衣换了,还用自己的旧衣把脚擦干净。
一出来,就见轩郎君和阿箩小娘子都等在堂屋那边的屋檐下,两人皆一色的青衣,也一样的眉目如画。
夏日热烈的阳光铺陈在眼前,阿狗有些晕。
然后他听到轩郎君看着他说了句:“小孩儿还挺好看。”
阿箩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嘴轻笑。
阿狗更晕了,晕乎乎顺着轩郎君的招呼进了堂屋,然后吃到了他此生最好吃的席面。
主食是面线糊糊和粟米粥,大菜有红烧猪脚、蒜香排骨、板栗蘑菇炖鸡,另外还有韭菜炒鸡蛋,清炒黄瓜片,再有一个加了葵菜的猪蹄汤,几乎都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菜色。
众人都吃得呼噜呼噜的,连话都来不及说。
知暖吃着也觉得挺好,迎上阿箩期待的眼神,悄悄给她比了个赞。
阿箩小脸瞬即红了,一双眼晶晶亮。
这还是她第一次独立操持宴席,原本卢嫂子她们怕她年纪小做不好,只让她打下手的。
结果她一个蒜香排骨炒出夹,几人自觉让位。
席上所有菜都被吃得一干净,众人捧着肚子,大夸知暖大方和气品格优秀,阿箩小娘子美丽温柔贤惠能干。
里长婆媳看着面前的假兄妹,眼里那个欣赏羡慕哟,直言:“今后能嫁进你们家的小娘子,还有娶了阿箩的小郎君可都有福了,你二位已经是神仙人物了,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能入你们的眼?”
这话一出,牙人兄弟首先竖起耳朵。
知暖汗,这是要给她们做媒的意思?连忙说:“我这头安稳下来,还得想法子回去寻访父母亲人,成亲不成亲的,还未想过。”
这是正经事,众人就又安慰了她一番,然后齐骂那些外族不是人。
说了一会话,凉快下来,众人又帮着洗碗搞卫生,都不用知暖和阿箩插手,就将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把水缸都提满了。
把人都送走后,知暖才松了一口气,锁好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贴身裹着的布条全部扯下来。
太热了太热了!
夏天扮男装还要裹胸,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可为了她和阿箩的安全,她只能强行忍着。
阿箩一见她那样,忙说:“我给你放水,你去洗一洗。”
啊对,她们现在不但有充分私密的环境,还能洗!淋!浴!了!
可喜可贺。
知暖冲进新修的浴室,半嵌进墙内的瓷桶已经装满了热水,拧开外面的竹塞子一放,白白的水流哗啦啦冒出来。
真不愧是她花大价钱弄出来的东西,可真是舒服。
淋浴、厕室和厨房,是她费钱最多的地方。
关于这淋浴,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巧思,因为厨房和浴室挨着,她就在中间修了两堵墙,然后于两墙中间镶嵌一个大瓷缸,厨房里烧好的热水,从那边开口倒进缸里后,浴室这边只要放水就可以了。
那口储水的大缸,她都是找人特别烧制的,浴室这头还特意弄了个出水的长瓷管,管口封了塞子,跟大酒壶子似的。
只是酒壶的壶口向上,她这是向下的。
缸子封进墙壁以前,她还在外面裹了稻草与芦絮用以保温。
代价是真的很大了。
涌泉村帮着建房的邻居们都搞不懂她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只有知暖才懂,她全是为了这一刻的舒适!
否则她和阿箩光提水都提得累死了,洗澡哪有愉快可言?
唯一不好的是这没有自来水,想用水得去村里的井里挑,太麻烦了。
知暖让人看过,她院里想打井也有些难。
不过她在山上找到了一口山泉水,水质清冽干净,就是路程有些远,差不多山顶上去了。
知暖觉得,还是要想办法将水引到家里来。
不就是钱嘛,这样的钱她愿意花!
说做就做,挑了两天水后,知暖实在受不了了,骑马去镇上,找烧瓷器的店家,另订制了一批瓷管子。
这玩意儿脆,运输困难,烧制也有难度——主要中间为防漏水,知暖设计有螺旋接口,所以,价比黄金,上回的那些加这一回的,就花了她一个金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