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府的权贵世家们没有料到的是,他们前几日才听说林府的那位县主马上就要“除服”,结果这一日居然就收到了林家西府送来的讣告。
虽然林家西府和林府已经分家,但西府逝去的当家太太可是林府县主的亲婶母,因此按规矩也是要守孝的。要不是林雅菡此时已经出了热孝,否则她连上西府的门都不大方便。
“这也未免太巧了吧?”某家书房里,一个面部有须的白面中年男子诧异地说道,“我听闻这位西府当家太太身体可是一直健朗。”
“大宅门里要‘暴毙’一个人,还需要管他平日里健朗不健朗?”书房内一个黑面壮硕的男子嗤笑道,“所谓‘急病不起’的说法不过就是给外面的人一个交代,至于信不信,人家才不管。”
“那也太狠了吧?”白面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若是平常的丫鬟妾室就罢了,这可是当家太太啊!”
“只怕是这位当家太太犯了大忌讳。”另外一个冷面男子淡淡地说道。
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
能够处死一个当家太太的“大忌讳”无非就那么几个,而任何一个说出来都足以让整个家族蒙羞。大家平日里说说闲话也就罢了,若是说了什么戳人家肺管子的话就没必要了。大家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真的撕破脸皮。
相较男人们还顾及下彼此的脸面,后院女人们的传闻就肆无忌惮。
“还能什么原因?无非是给自己男人戴了绿帽子呗。”有个面相刻薄的女人捂着嘴笑着说道,“要不然还能被逼得‘急症暴毙’?”
“赵夫人,慎言!”坐在上首的一个太太皱眉道,“那林二太太再怎么说也是丹阴县男府老家主的弟妹,也是静安县主的亲婶母。若是外面有什么闲话传出去,我们坐在这里的人怕都是不好说什么吧?”
其他的太太一听也露出忿忿的表情。大家本来只是来喝个茶聊个天,结果偏偏出来一个嘴上没把门的。
若是林府现在的家主是个男的还好,人家再怎么不爽也不好意思和个女人计较什么。但偏偏现在林家家主是个女的,人家真要计较起来,自己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官大一级压死人,万一人家迁怒到自己男人怎么办?
刻薄女人也察觉到自己失言,连忙尴尬地笑道:“我这几日不知怎的,脑袋有些糊涂,还望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脑袋糊涂可不能马虎,赵姐姐可请了大夫?这些日子吃的什么药?”一个和赵夫人不对付的太太立刻嘲讽起来,“要是没好彻底,还是多在家里躺躺,免得出来传染给其他人。”
赵太太气得手里的帕子都要绞烂了,但是这话的由头是自己,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清芸“急症暴毙”的说法瞒不住外面的人,自然更瞒不住西府的人。
只是想到王清芸院子里其他伺候的人不是“感染时疫”就是“忠诚殉主”,西府其他的下人自然不敢议论什么。
而西府的主子们更是一个个都沉默着,让下人们越发人心惶惶。
林继孝躲在自己的书房压根就不出去料理王清芸的丧事,对外的说法就是“悲伤过度”。事实上林继孝在自己书房的厢房里与几个通房丫头们饮宴作乐,好不快活。
没了王清芸的压制,再加上林雅菡这边拨过来的庄子和铺子,林继孝一下子就回到了自己还在林府当二少爷的时代。而且随着王清芸和自己撕破脸,林继孝哪里还对这个昔日的老婆有什么感情?
倒是林栋规规矩矩地跪在灵堂里当孝子,毕竟他是西府的嫡长子又是王清芸的亲生儿子。只不过林栋是个念书念傻了的人,要不是有大管家和二管家时时刻刻在他旁边教导,只怕是这场丧礼都要办成笑话了。
而西府的庶次子林梁除了按时过来点卯之外,其余时候也躲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倒不是他不想出门,而是他身上可是戴着重孝,那些平时和自己亲亲热热的契兄契弟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和他发生超友谊的交流啊!
平日里大家关起门来探索下人生的奥秘就算了,现在可是林梁的孝期。若是被学正大人知道了,怕是不仅要革了功名,只怕还要连带着家里的亲戚都被禁考了。
唯独和西府气氛不同的就是林雅芷的院子。虽然因为王清芸的丧礼还在举行而不能露出笑容,但大家眉眼间的得意劲儿还是瞒不住的。
凡是在林雅芷院里伺候的婆子丫鬟哪个不晓得自家的芷姑娘是最得老爷欢心的,若不是太太平日里三番五次的打压,只怕是要过得比隔壁的蘅姑娘还要豪奢。如今太太死了,蘅姑娘听说也重病不起,未来府里的姑娘可只有自家这位了,那荣华富贵还逃得了?
林雅芷高兴的理由并不是如自己身边那些丫鬟婆子们所想,而是她没有料到自己不仅下对了注,而且眼前这位堂姐还够果断。
林雅芷可是知道王清芸大部分底细的人,她原本以为林雅菡最多就是做到逼迫自己父亲将王清芸幽禁到家庙里罢了。结果自己这位堂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找人上门将王清芸给杀了,连带着将她院子里的那些人也全部处理了。
林雅芷对王清芸院子里的那些下人可谓痛恨至极。如果王清芸对自己的磋磨是八分的话,那这些下人就是十分乃至十二分了。
为了让自己少吃苦头,自己从林继孝那里讨来的赏赐怕是有多半全部进了这些人的口袋。若不是自己生母在临死前给自己留了一笔还算优渥的银子,只怕是林雅芷这些年过得不会比一般大户人家的丫鬟好太多。
至于“母女之情”?如果有外人在场,林雅芷为了自己的名声少不得要为这个名义上的嫡母掉几滴眼泪。但在自己的院子里,林雅芷没有请戏班子过来唱戏就已经算是尊重王清芸了。
虽说王清芸没有对林雅芷下死手,但是背后使得手段可不少。早些年有自己生母护着,林雅芷倒是没有吃到什么亏。后来自己生母无缘无故“暴毙”后,林雅芷才知道自己这个嫡母的手段有多狠毒。
自己才刚刚长开,结果就莫名奇妙得了“桃花癣”。这嫡母还真的是连骗都不屑骗自己!且不说这大西北哪里来的桃花,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也晓得“癣”和“痘疮”是两码事。如果不是自己当时硬忍着没有去挠破那些水疱,再加上自己生母留下来的几个忠仆还有点能力,自己这张脸怕是就要毁了。
林雅芷可是记得那段日子为了忍住不去挠,她可是狠下心让自己的奶嬷嬷将自己捆在椅子上。而为了不让自己喊破嗓门并咬到舌头,林雅芷可是哭着求奶嬷嬷用帕子将自己的嘴给堵起来。
等自己大难不死熬过来后,王清芸过来瞧自己的脸上还带着一股子没有得逞的遗憾劲儿。从那一刻开始,林雅芷对王清芸就是百般提防。不仅不在王清芸的院子里吃喝任何东西,连王清芸赏赐过来的东西都要趁夜色在自己院子里悄悄烧掉。
即便自己如此严防死守,林雅芷还是吃过好几次亏。只是自己运气都不差,只是吃了点苦头,倒是没有真的将自己折进去。
被自己嫡母如此折磨,林雅芷若是还能真心给她守孝就那真的是圣母在世了。
别看林雅芷对外人都是一副“小白花”的娇弱造型,林雅菡可是在前世就领教过林雅芷的心狠手辣。
“二姑娘,这是府里最近采买的胭脂水粉,您这边先挑着。”管事妈妈捧着一堆东西放到林雅芷面前,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府里的太太倒了,大家都知道林雅蘅和林栋都属于失了势的人物。怪只怪当初王清芸将两人保护得太好,结果两个人都被养成了废物。
托身在大宅门里成为太太生的儿女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自然是占尽了府里的所有优势资源,坏处就是被养得太好。要知道大宅门后可从来不是天堂,能在这里活下去的哪个不是心狠手黑的人?
而大少爷和大姑娘却被强势的王清芸养成了不谙世事的“傻白甜”。若是王清芸能照顾他们一辈子倒还好,如今王清芸一死就让府里的下人们主动选择了二少爷和二姑娘,可想这两位平时在下人们的眼里有多不靠谱。
“如今毕竟是太太的丧期,这些脂粉头面就暂时收起来罢。”林雅芷哽咽着说道,“何况姐姐还卧床不起,我岂能在她面前先选呢?”
“倒是老奴莽撞了。”管事妈妈“从善如流”地将这套脂粉头面收了起来,但随即她又从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拿过另一套。
管事妈妈将这些摆在林雅芷面前,说道:“虽说是姑娘的孝期,但毕竟咱们是大户人家,岂能和寻常人家相比?小门小户自然是要穿麻衣戴麻绳,那是他们不需要见客。可如今府里能见客的女主子就只有姑娘了,也请姑娘好歹顾念下咱们府上的脸面。孝期不能戴大红大紫,但是这些个银簪子和珠串子还是能用的。”
林雅芷瞧了瞧那银簪子,虽说是银做的,但是那手工和技法就绝对不便宜。虽然头面首饰的确是看原料为主,可精美繁复程度也是关键。
至于珠串,虽说珍珠的价格整体比不上宝石什么的,但那你也要看地方啊。若是沿海等出产珍珠的地方,那珍珠的价格的确不算很贵。可这是西北,不仅不产珍珠,而且距离珍珠产地可是非常遥远。
而且珍珠非常怕干燥,西北之地的珍珠饰品寿命比内地和沿海起码要短三分之一以上,所以就导致珍珠在雍州的价格不比那些顶级的宝石便宜多少。
何况这珍珠还隐隐透着粉色,那更是极品中的珍品。若是放在林雅菡的金玉堂里,那价格绝对堪比鸽血红、祖母绿、矢车菊蓝这些宝石的价格了。
瞧着这珠串子、银簪子,林雅芷自然猜到是这些下人凑钱买来表示效忠的。
“既是用得着的,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林雅芷笑着收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要是不收,府里这些人就没法安心。
果不其然,那管事妈妈眼神里的紧张顿时消散了,然后笑着将东西装好递给林雅芷的贴身丫鬟。
东西拿了之后,林雅芷自然要点拨一二了。
“姐姐那边你们要仔细照顾,毕竟府里可经不起折腾了。”林雅芷说道。
管事妈妈秒懂,那就是不管林雅蘅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不能让她在今年死掉。如果林雅蘅再传噩耗的话,那不仅是西府要成为血雨腥风之地,只怕是隔壁林府的林雅菡也会跟着倒霉。
但凡有点本事的人哪里查不出王清芸的死因?但王清芸还算是死有余辜,可林雅蘅是罪不至死。如果林雅蘅死了,不管是不是林雅菡动的手,外人只会觉得林雅菡做事没有底线。
“姑娘放心,不仅隔壁府里安排了女医过来照顾大姑娘,保和堂那边也瞧了大姑娘,都说没事。”管事妈妈笑着说道,“我这边也吩咐人专门盯着灶上。若是大姑娘想要喝药或喝粥,随时都有热水供应。”
“那便好。”林雅芷点点头,“你让姐姐院子里的人放心,若是缺了什么尽管来找我或父亲都可以。哪怕是咱们府里没有的,我去隔壁府上求大姐姐就是了。”
林雅芷这话让管事妈妈更加高兴,这完全是落实了林雅芷和隔壁林雅菡关系不简单的传闻啊。
“阿弥陀佛!隔壁府上什么没有,得了姑娘这句话也就放心了。”管事妈妈说完就带着她的人走了。
“现在倒是知道过来烧香了。”林雅芷的大丫鬟见这些人出了院子,没好气地说道。
“你也说是烧香。”林雅芷笑着说道,“要是菩萨不够灵验,谁会来烧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