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书脸色虽焦灼不已,叙事清晰,语调克制。
摇了摇头,道:
“东伯侯只是在信上说沐筝出了事,让我把刑狱司托给别人速速回去相见,别的,尚未言明。”
林芷澜似乎感觉到支撑她一点点走过来的东西都在消失、崩塌。
曾经以为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哥哥,鸠占鹊巢,是她生命中一切苦难的推手。
至交好友,出生入死,和自己的爱人出了公差之后骤然生死未卜……
林芷澜拔高了声调,急切道:
“墨书,我和你一起去东鲁!”
梁帝率先喝止:
“澜儿,万万不可!要是此去有诈呢?如果是诱敌深入之计呢?朕乞能容你孤身深入东鲁!”
墨书闻言很是疑惑。
本来想说,以他家东伯侯和长公主的关系,怎么会使诈呢?
又看到殿内入眼一片狼藉,想来是长公主和梁帝交流了什么政事上的机密,产生了冲突。
墨书心明眼亮,知道不该插嘴的事情不该提,他现在要做的事是尽快回去陪在陆沐筝身边,知会林芷澜一声,那么他道义上的责任也算是尽完了。
墨书面色沉重地又施了一礼,他要赶紧做自己该做的事,没功夫陪这对兄妹唇枪舌剑:
“殿下,事出紧急,东伯侯并未在信中邀请殿下同去,下官只是念及殿下与沐筝的情谊,前来禀报实情。殿下去与不去,还请早做定夺。”
意思是催着林芷澜别在这儿和梁帝争论不休了,别耽误了他的时间。
林芷澜心急如焚:
“去!如何不去!东伯侯对大梁忠心耿耿,东鲁在他的治下,如何能算是虎狼之地?皇兄若是不放心,我带着凤林军一同前往!”
梁帝知晓陆沐筝在她心里的分量,松了口道:
“以一月为期,你最多在东鲁一个月,便要回来。”
“是!”
林芷澜顾不上收拾东西,火急火燎地率领凤林军和墨书同回东鲁。
梁帝在原地露出了阴郁莫测的笑容。
他的傻妹妹重情重义,唯独在政治平衡上嗅觉不够灵敏。
姜家致使皇室血脉混淆之事,姜太伯必然在临终之前告知了姜烛,等于姜烛已经知道了姜家犯下了抄家灭族的大罪。
那么这个时候,血统纯正的林芷澜带着军队前往东鲁,会发生什么误会,可想而知。
此时,陆沐筝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好久没醒,面色惨白。
姜烛脸色很难看。
当时,姜墨心梨花带雨哭着跪下来给他请罪。
姜墨心抽抽嗒嗒地说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她是出于对陆沐筝能时时相伴姜烛的嫉妒,才约了和陆沐筝一同骑马,并且在陆沐筝毫无防备飞身上马的时候推了她一把……
“家主,家主我没有坏心眼的,我知道小陆大人武艺高强,所以单纯出于嫉妒想给她使个恶作剧,我也没想到小陆大人直接摔了下来浑身是血……”
姜烛好歹是个见多识广的成年男子。
看了一眼昏迷却下身不断流血的陆沐筝便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沐筝的孩子,那便也是墨书的……
姜烛极力压着想杀人的冲动,厉声让人先把姜墨心押下去关禁闭听候发落,让人找了最好的大夫给陆沐筝诊治。
还是晚了一步,大夫说,孩子没有保住。
陆沐筝身体很好,身体好意味着,寻常不会生病不适,但是一旦生病便是大病。
因此,没防备的状态下遭了姜墨心的一推,还不知道自己有孕,便失了孩子,还缠绵病态每日没什么清醒的时候。
姜烛懊悔地一天来看好几次,给墨书写信叫他赶紧回来。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跟陆沐筝解释,怎么给林芷澜、墨书一个交代……人他带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却是东鲁姜家的人下手让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阵子轮值守城门的是姜焰。
他看到浩浩荡荡精锐的凤林军举着大旗前来时,心中一紧,根本不敢开城门。
东鲁与中央的关系并不好,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姜家子弟首先要防着自己行差踏错被捉住把柄,再要防着被中央一口吞掉,毕竟前三大伯侯消亡的前车之鉴还放在那儿放着呢,姜焰虽然有篡权夺位之心,在这种事上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林芷澜怒目圆瞪望着城楼上的姜焰,恨不得直接带人踏平了这座关隘。
墨书也几欲呕血:
“姜焰,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敢拦我的?你不认识我了么?是东伯侯大人亲召我回来的!”
姜焰神色复杂地道:
“是,可是东伯侯只让您回来,没让您带来朝廷的长公主和朝廷的兵。”
墨书气结:
“是我的女人出了事!你只放我一个人先进去也好!陆沐筝到底怎么样了!”
“小陆大人,重伤不醒……墨书大人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不敢开城门,城门一开,朝廷的兵顺势踏进来,我承担不起这个罪责。”
二人听到了回答瞪圆了眼睛,着急得团团转。
林芷澜听到姜焰的答复,冷笑道:
“既然如此,好生同你说话不行,朝廷的威严也不行,那本宫便下令和你动武了!”
墨书正欲阻止。
气昏了头的林芷澜已然下令。
流矢纷飞。
姜焰那头顺势死守城门。
他那边的箭一经发出时,才想到,对朝廷的人动兵,已经是形成了谋反之势……可是来不及了。
墨书红了眼圈。
他不明白。
他只是追随了一个人,爱上了一个人,带着爱人的朋友一起来看望,如何就引起了两方交战?
他当然狠不下心对东鲁自己人动手。
呆呆地伫立在漫天流矢之间。
也许,他死了,就不需要面对两方相残了吧!
“墨书大人小心!”
月满本来瑟缩在林芷澜身后,顺便得到了亲卫们良好的保护的,看到墨书一动不动一心求死的身影,飞扑上去替他挡住了利刃。
墨书茫然地被按倒在地。
身上护着他的女子,却被好几箭穿破了心脏,骤然间失去了生机。
“月满!不要啊——”
林芷澜哭号道。
月满和她情同姐妹。
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错!
为何每一个珍视的人都要离她远去!
林芷澜在悲愤欲绝中下令:
“东鲁谋反,凤林军听我旨意,全力进攻!”
这一场交战很快到了姜烛耳朵里。
他正在给陆沐筝喂药,闻言手中的药碗摔了个稀烂。
他知道,东鲁反叛之名,已经牢牢地按死了。
姜太伯在临终前,告诉了他的两个姑姑混淆皇室血脉之事,说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叫他无论如何要保全东鲁。
这叫姜烛如何是好呢?
确实是姜家有错在先……
情况居然这么快就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姜烛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最后带人自缚向林芷澜投降请罪。
众目睽睽之下,万人敬仰的东伯侯跪下了双膝,为了他的子民,字字泣血道:
“万般罪责,全在姜烛一人之身。愿意覆灭于长公主之手,成就长公主削藩的万事之功。”
脸上溅着鲜血的林芷澜含着眼泪凄厉地笑:
“姜烛,月满死了,筝筝昏迷,你觉得我是为了功劳权利吗!”
姜烛不语。
他无法言语。
前一辈做的恶果在此时全面爆发。
新的仇恨叠加凝结。
他不是万能的。
除了拱手献上东鲁,献上自己的性命,给在京城坐镇的梁帝求和,他别无他法。
姜烛的沉默愈加地惹怒了林芷澜。
她捏着姜烛的下巴,冷硬地说“好”。
常乐长公主削藩,名载史册。
后班师回朝,帝王禅让,她成为了新一任的女帝。
有人说,女帝好杀,将朝堂上江氏一族灭了个干净,血流遍地。
又有人说女帝知人善用,不拘一格降人才,朝堂上人才济济,迸发出盛世光辉。
还有人说,女帝专情,后宫之中只有一名沉默寡言的男子。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出身何族。
有宫人见过,月上柳梢头时,生杀予夺杀伐果决的女帝一勺一勺温柔地给他喂莲子羹:
“姜姜,就算你恨朕一辈子,也是要陪朕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