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进了诏狱,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毕竟那可是安北侯的男人,他们才刚成婚不久,安北侯是绝不会看着他出事的。
被牵连的还有苍风、陈武、张顺军,这件事就更大了,他们一个是英国公府嫡子,一个是安远侯府嫡子,一个是乐成伯爵府嫡子。
他们背后是三个军中声望鼎盛的勋贵家族,他们出了事情,背后的家族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件事,他们期望看到想看到的,也的确是来了。
安北侯因为忧心而牵动暗伤,当天便晕倒了,顾府请了大夫,将一些上门想要拜访的人都挡在了门外。
英国公夫人进宫见了皇后,其中说了些什么,没有人能打探到,只是有人看到国公夫人出宫之后,便派人去了陈家和张家。
然后,安远侯和乐成伯便从军营中归来,联名上书陛下放了顾川等人。
只是,北蛮使团不答应此事,他们的人死在了大衍,这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必须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为此,在朝堂上,安远侯和乐成伯险些动手,直到皇帝开口才制止下来。
顾川他们仍在诏狱,没有被放出来。
即便是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延缓时间的流逝,中秋如约而至。
文会在上林苑开启,相国穆文林亲自主持,便是皇帝和皇后也亲自到场。
宇文元朔还放言,若是此次文会上,北蛮的使者能击败大衍的才子,他们所求之事便皆可应允。
月华如练,上林苑内,灯火辉煌,映照着这一场盛大的文会,琼楼玉宇间,乐声悠扬,丝竹管弦交织成一首首仙音妙曲,回荡于九霄之上。
湖畔的阁楼内,金碧辉煌,皇帝宇文元朔和皇后端坐于龙椅凤榻,其下群臣环坐,衣冠楚楚。
珍馐美味,琳琅满目,玉盘珍羞,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宫女们轻移莲步,穿梭其间。
北蛮使团受邀坐在侧位,巴图勒看着这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场面,想起的却是自己的家乡。
北境如今已经渐渐寒冷了,北边的风吹不到这里,但只要一想起部落里的同胞正在受难,过往的风就会化作一把无形的刀,刮过他心头。
狼族受苦太久,南人皆弱不禁风,他们怎么配享受这样肥沃的土地,坐拥世间最多的财富呢?这是不公平的。
一旁的黑袍人安静的跪坐着,面前摆满了美酒佳肴,他也未曾看过一眼,就好像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和路边的粪土也没有区别。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包括上位的皇帝和皇后,巴图勒看向他,问:“军师在看什么?”
黑袍人收回目光,声音沙哑低沉:“巴图勒大人,如果你的部落被大衍的铁蹄践踏,你的族人被大衍屠杀,你的父亲、母亲、乃至亲族都被杀死,你会不恨他们,不会想记住他们每个人的脸,等待往后再全部还回去吗?”
巴图勒沉默下来,这个黑袍人不是他们北蛮人,听可汗说,他本是南越人,在不久前他的国被大衍灭了,他侥幸逃过一劫,是为了报仇才逃到了他们北蛮。
上一位可汗很欣赏他,听从他的建议攻打了大衍,但是失败了,连他自己也死在了战场上,后来这位军师又帮新任可汗稳定了局面,再受到器重。
对于这个军师,巴图勒是不喜欢的,他觉得南人都奸诈狡猾,他们的话不能相信,但是这次出使大衍,他又必须要依仗这位军师。
就比如眼前的这场文会,很显然是大衍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而故意设立的,但他还是来参加了,因为这位军师的文采很好,他有足够的自信赢得这场文会。
想到这里,巴图勒端起酒杯,对黑袍人说道:“军师,你是我们狼族永远的朋友,只要这次成功求娶到了长公主,等将来有机会,一定会帮你复国。”
复国……听着这句话,黑袍人双手握成拳,若不是为了这个目标,他又怎么会不择手段的选择投身北蛮呢。
只是,真的有机会吗,这群北蛮人太愚蠢了,只要苍镇南还活着,北蛮就没有击败大衍的可能。
文会正在进行,皇帝宇文元朔却是离了位置,走到了宇文宣所在的地方,随意的坐在了他旁边。
宇文宣面带微笑,眼底深处却是隐着一丝愁绪,一只手藏在衣袖下,已经紧紧握成拳。
“宣儿,你阿姐和大哥都去了封地,如今这皇城内,也只有你能陪朕说话了。”宇文元朔看着他,目光深邃,缓缓说道。
“你知道,为何朕同意你大哥去雍州吗?”
宇文宣闻言,不知其意,只得回道:“父皇做事定然是有父皇的考量,儿臣不敢妄言。”
“因为他说自己是大衍先祖的子孙,身体里还流着皇室的血,也愿为天下百姓提刀。”宇文元朔悠悠道。
“他做事向来冲动,朕总是觉得他办不好事情,但这次朕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而是他是朕的儿子。”
“谨儿也一样,她想去幽州,朕就让她去幽州,不只是她,还有你、还有你的弟弟妹妹们,你们今后想做什么,只要和父皇说,父皇都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
宇文宣闻言,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宣儿最近可有看书?”宇文元朔忽然问道。
“回父皇,儿臣最近重读了一遍经义。”他回答道。
“经义?经义好啊。”
宇文元朔点了点头,目光闪过一丝锐利,却又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继续道:“经义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为人之道,当常怀敬畏之心,朕希望宣儿你,今后能以此为鉴,勿使一念之差,铸成千古之恨。”
难道父皇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吗……宇文宣有所疑虑,仍强装镇定道:“儿臣受教。”
便在这时,他的一名门客走了过来,冲宇文元朔行礼:“见过陛下!”
宇文元朔微微颔首,那门客便转向宇文宣,道:“殿下,府上走水了。”
走水,便是失火,听到这个,宇文宣眉梢一挑,讶然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了?”
那门客如实道:“尚未查明,只是火势太大,如今还未扑灭。”
宇文宣闻言,看向宇文元朔,拱手道:“父皇,儿臣去看看。”
宇文元朔眯了眯眼,目光一黯,点了点头:“去吧,莫要让火烧到别处了。”
“是,儿臣告退!”
皇子府没有走水,宇文宣也不用去救火,从上林苑离开之后,他回到皇子府,这里的门客早已经在等着他了。
每个人都穿上了甲胄,手里拿着兵器,在大衍,甲胄和弓弩是不允许私人拥有的,一旦被查到便是大罪。
就算数苍舒月的亲卫,也是不会有甲胄和弓弩的,他们平时穿戴的是绢甲,这种甲只具备观赏性,防护能力近乎于无。
但这对于宇文宣显然不是什么问题,他要造反,这些东西自然暗中早已准备好了。
“殿下,府中所有人等都已经到齐,没有人遗漏,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便可举事!”楚宽走上前来,对宇文宣拱手道。
这位才子如今也穿上了甲胄,手中拿着一柄长剑,大衍的书生并非都是柔弱的,若有必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用手中的剑杀人。
宇文宣扫过在场众人,门客中有谋士和善战的将军,其余江湖高手和护卫组成军队,即便人数不是很多,但他并非只有眼前这点人,禁军和皇城司玄衣卫皆有可用者。
“好!诸位,今日我等之举,非为个人荣辱,乃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宇文宣神情肃然,高声道:“陛下久不立储,却欲扶幼子上位,此危急我大衍社稷,我若不争,大衍江山便要倾颓!”
他伸出手,一旁有仆从递上宝剑,宇文宣拔剑而出,高举:“尔等,可愿随本皇子一战,一举肃朝堂、清君侧!”
“誓死追随殿下!”楚宽当即拔剑响应!
众门客群情激奋,亦高声道:“誓死追随殿下!”
看着这一幕,宇文宣高兴的笑了,眼底深处燃烧着火焰,心中那朵火苗已然烧成熊熊大火。
“伍颜何在?!”他大喊一声。
话音既落,当即便有一人向前一步,他壮硕如熊罴,脸上有一道刀伤留下的疤痕,凶相毕露。
宇文宣看着他,吩咐道:“我拜你为将军,率军攻入上林苑,绝不能让任何一人逃出去,此番事成之后,本皇子为你封侯!”
这人是他一众门客中最会打仗的,他本军中一校尉,曾参与过不少战事,只是因为归家时得罪当地权贵,他杀了人之后便逃了。
是宇文宣接纳了他,将他秘密养在皇子府内,为的便是今日之举!
“某必不负殿下所托!”伍颜抱拳沉声应道,早在他被权贵欺压,一身功勋却无用武之地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这群权贵是一条心的。
想要命运不为人左右,他就只能往上爬,以命去搏一个出路。
宇文宣又看向楚宽,开口道:“楚先生,我拜你为军师,随伍将军一同前去,待大事一成,六部尚书之位,必有楚先生一席之地!”
楚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忙问道:“殿下,时机何时成熟?我等已迫不及待欲为大业献身。”
宇文宣闻言,转身看向外边,手中宝剑紧握:“不急,尚需两刻,上林苑文会还没有结束,待到皇城司和禁军那边有了动静,便是我们举事之时!”
……
另一边,卫国公府,王鸿身着皇城司统领的飞鹰服,挺立于大门前,身后紧跟着十数名佩刀的玄衣卫。
沈连城接到家仆通报,匆匆走出,一眼见到王鸿,不禁愣在原地,眼中满是惊讶:“王兄?你不在上林苑,怎会突然来我这儿?”
上林苑文会正在举行,百官和皇帝此时都在那里,而身为皇城司统领的王鸿,自然也要负责拱卫上林苑,他怎么会带着人来了这儿?
王鸿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走近沈连城,压低声音道:“沈兄,我此行,是为了给你送上一份天大的机缘,一个能让你所学所用,大展鸿图的绝佳机会。”
“天大的机缘?”沈连城听着他的话,又扫过四周隐隐形成包围的玄衣卫,目光变得凝重起来:“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机缘?”
“二皇子殿下要造反了。”王鸿开口道,没有任何隐瞒。
沈连城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良久他才颤声开口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的?”
刚问出口,他看着王鸿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下就明白了,神色有些恍惚道:“王兄,你……你……!”
“没错!”
王鸿肯定了他的猜测,厉声道:“陛下久不立储,却欲扶幼子上位,二皇子一向仁德,本就是储君的不二之选,陛下此举实在糊涂!”
“我们要拨乱反正,决不能让国朝陷入危局之中,我欲跟随二皇子殿下起事,沈兄,这是一个机会,若是功成,便是从龙之功,封侯拜相近在眼前!”
“你疯了!”沈连城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失败,身死不说,便是亲族都要杀头的!”
“我没疯!”王鸿拔出刀来,不再和沈连城废话:“沈兄,我此来不是和你商量,只是想告诉你,卫国公这些年贪污的事情,在皇城司都留有证据,只要这些证据放出去,你卫国公府立刻就要被清算!”
“若是不想死,现在就带上府中护院,我亲自为你发放甲胄,你带着人立马跟我走!”
沈连城睁大了眼睛,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王鸿这是逼着他一起造反,现在若是不答应,他绝对会身首异处!
“还在犹豫什么?顾川都已经被我们拿捏在了手里,如今禁军和皇城司都有殿下的人,此番必然成功!”见他咋还在愣神,王鸿低声喝道。
“好!好!我跟你一起去!”沈连城咬牙应下,他转身便进了府中,召集护院和家仆百人,当拿到甲胄和兵器的那一刻,他的手都在颤抖。
看着眼前的王鸿,沈连城眼神恍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刚考过乡试,正准备着明年的会试,只要中榜,就能踏入朝堂为官。
怎的忽然之间,风云变幻,皇子造反,王鸿也跟着一起造反,而他,也被逼着一起要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