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雀,只有巴掌大小。
它通体冰蓝色,晶莹若玉。
赵扶摇打量着它,发现它的模样和蚀骨雀有九分相似。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眼前这只小雀绝对不是蚀骨雀。
“吱吱吱——”
仿佛是感受到了赵扶摇的存在。
那只小雀也缓缓抬头,嘶鸣着看向赵扶摇。
一瞬间,一人一雀四目相对。
赵扶摇的内心世界不再黑暗。
那些黑暗被无尽的光明取代,但它们也没有完全消失。
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扶摇的内心世界一直是忽明忽暗。
有那么一瞬间,赵扶摇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眼前生灵所打动。
可很快,他的内心世界就会再度陷入到死寂之中,只剩下无尽的荒凉和破败。
这个变化就这样不断重复。
他的神情也由原来的简单开始向复杂转变,最终化为矛盾之色。
不知不觉,他脸上有两行泪水滑落。
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疯了。
“这,这是冰朔灵雀。”
“什么?”
“那可是只存在于古老传说里的生灵!”
“传说,它是最古老的冰原之灵与冰原之风相结合的结果。”
“它掌控极冰之力,相传是整个极北冰原的守护神。”
“但它天性向往自由,从不愿受到束缚,一生只会随风来去。”
……
赵扶摇始终沉默,留守在此的夏族人却是纷纷炸了锅。
他们不断发出惊呼,全部都踮起脚尖眺望着那只小雀。
因为族长和大祭司的叮嘱,他们不会贸然地去冒犯赵扶摇。
但赵扶摇手中那冰雀对他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它对于他们而言,完全就是传说级别的存在。
他们能认出它,也是因为那些流传在各个部落的古老传说。
冰朔灵雀。
在人族御兽师看来,它在十三系别中的对应系别应该是坎水。
可实际上,它就和那些古老传说所描述的一样。
它很古老,在极北冰原上还没有人族栖息之际,它就已经存在。
甚至,很多冰原部落最为原始的信仰也是源自于它。
这就导致它留给人们的印象一直都是神秘而强大。
漫长的岁月悄然逝去,这样的印象也没有被改变半分。
所以,这些夏族人无比震惊。
他们的心情已经不是不可置信这四个字能形容的。
只存在于古老传说中的荒兽,犹如神明一般的无上存在。
此刻,就在他们眼前!
亲眼见证了这件事的他们,现在有什么感想?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感想是什么。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心情已经变得复杂至极。
这种复杂根本就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无法言明。
在距离人群很远的地方,夏络和其他族老,还有族长白浮生,他们伫立在那里见证了一切。
他们没像那些夏族人那样大呼小叫,而是表现地无比沉寂。但他们眼中的震惊之色已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
夜色撩人。
雪悄然而至,给这个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冰雪世界再披上一层白衣。
这是夏族安渡大劫的第三天,在这些天里,所有的事情都已解决。
今夜是特殊的一夜。
尽管赵扶摇依旧神秘,甚至是依旧极为危险。
夏族还是选择以礼相待,为他举办篝火晚会。
暮雪山脉的夜晚本该沉寂。
因为这个晚会,原来的静谧荡然无存。
夏族的族人欢聚于一处,准备了美酒和烤肉,还有歌谣和舞蹈。
他们要感谢他们的英雄。
在这气氛的烘托下,这片战乱之地也开始因为雪花的点缀而变得生机勃勃。
呼——
夜色依旧,寒风徐徐。
赵扶摇看着眼前这载歌载舞的景象。他明白,夏族同他去过的很多地方都有不同,是一个好地方。
也许他应该和那些人一样,露出一个笑脸,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载歌载舞,享受寒夜中的篝火。
但他实在是做不到那样的事。
他只想一个人静静。
静静地去聆听雪落下的声音,怀里抱着他的剑,再用身体去温暖他身上的三只荒兽。
只有大自然的静谧才会让他感到些许安宁,只有那份静谧,才会让他觉得他还是他。
夜色里的喧嚣的确是出于善意。
可惜他无心接受。
冰朔灵雀让他将过去暂时放下。
此刻,他在回想夏络的那些话。
三天以前,他曾向夏络询问过有关冰朔灵雀的一切故事。
于是他听到了那些传说,听到了很多流传在冰原上的故事。
这让他心生犹豫。
三天之前,他破境了。
可在破境以后,他的境界又连续跌落,最终停在藏幽境一段。
夏络、白浮生他们都觉得,这是他自己主动压制境界导致的。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真相。
他会连续破境,确实是因为以前的积累。
那份积累实在是太过丰厚,以至于他可以连破六小境。
可他的境界跌落却不在他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毕竟是御兽师的世界。
他的剑道造诣再怎么超然,他的个人实力再怎么强大,他也是一个御兽师。
他的修行脱离不了御兽。而在破境前,他可是迟迟没有契约自己的第三只御兽。
以前,他觉得是缘分未至。
如今他一直等待的缘分可能是到了。
冰朔灵雀出现在他身边,似乎是在等待他的第三个契约。
他很清楚,他需要这个契约。
但通过那些故事,他了解到,冰朔灵雀真正向往的东西就是自由。
而契约,无疑就是枷锁。
他对雀类荒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或许是因为以前的那些梦,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他会将陪伴着自己的本命御兽看成是他自己,他对蚀骨雀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或许在别人的眼中,他是强者。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和他的蚀骨雀一样。
他们是弱者,是唯有拼尽全力才有可能活下去的弱者。
他对雀类荒兽的感情或许就是因此而起,对蚀骨雀,他是惺惺相惜。
如今对冰朔灵雀,他的情感是怜悯以及尊重。
天穹,天空……
天于鸟的意义,就像水于鱼。
也许契约冰朔灵雀能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但冰朔灵雀也一定会因此而失去自由。
那是他想看到的吗?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
他至今都记得那冰蓝色生灵破壳而出时的样子。
真正打动他的,恰巧就是它那渴望自由的目光。
“赵扶摇,你……要不要过去?”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赵扶摇的沉思。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赵扶摇身前。
来人正是白雪雁。
今日的她身着一袭兽皮大袍,这兽皮洁白至极。
她本就是有野性的部落女子,却又有柔美的气质。
这衣服穿在她身上,倒把她衬托地像是个天生地养的精灵。
此刻,她正紧张地凝视着赵扶摇。
在发出邀请前,她就知道,她的邀请多半是会被人家拒绝的。
她很了解赵扶摇的为人。
但她又觉得,喜欢,就一定要大声地说出来。
即使最后被拒绝也无所谓,至少这样,她的人生便不会有遗憾。
“谢谢。”
“但,不用了。”
果不其然。
赵扶摇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就微笑着拒绝。
“好。”
白雪雁失落地点点头,随即便转过身,缓缓向人群走去。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中。
虽是早就预料到了,真正成为现实时,她还是会失落不已。
突然,又听赵扶摇郑重道:
“姑娘,将我忘了吧。”
闻声,白雪雁身形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停在原地缓缓点头,最终竭力平静道:
“好。”
话音未落,滚烫的泪水就在白雪雁身前的雪地化成冰晶。
赵扶摇没听清她的回答。
因为赵扶摇在说完话以后就恍惚了,他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
她荆钗布裙,天姿国色,清绝孤傲,常以柳枝作剑……
“吱吱吱——”
雀鸣声响起。
赵扶摇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蚀骨雀,又看了一眼冰朔灵雀。
在这以后,他默默起身,带着它们走到林海边缘。
“去吧。”
“去拥有自由。”
他蓦然一笑,抬起那只手。
“吱吱吱——”
冰朔灵雀飞到他的面前,在他的面颊上蹭了蹭。
旋即,它便消失在一阵冰蓝色的光华之中。
赵扶摇低下头,视线模糊。
又一道模糊人影在他的心底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蚀骨雀飞到他的肩膀上,他抱紧了怀中的剑,闭上眼睛。
那一刻,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娘。”
“我——”
话没能说完。
他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
同一时刻,天穹云海最深处。
冰蓝色的小雀腾空而起,循着风的轨迹直上云霄。
当它彻底消失在云海中时,有一道道声音响起。
“怎么样?”
“怎么样,他怎么样?”
……
这声音足有十二道之多。
却见冰蓝色的光辉闪烁,云海深处有一清冷柔和的女声传来:
“他很好。”
“可惜——”
“不,不可惜。”
“只是我母阿柔的因果,恐怕是注定难还了。”
“注定难还?”一道声音响起。
“很难吗?”又一道声音响起。
说话者皆有疑问之意。
却听那清冷柔和的女声解释道:
“那个人……他向我母阿柔要了一样我母阿柔根本就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
“是什么?”
闻言,众多声音纷纷变得兴奋。
它们的主人连连追问。
却听清冷柔和的女声无奈叹息:
“爱。”
闻言,众声音之主皆变得沉寂。
她们纷纷在自己的心中感慨道:
“我母阿柔若有似人之情感,那便不是我母阿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