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三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求着说:“何老板,我们这一家人死的死,投水的投水……你就行个方便吧!”
何老板朝晒谷坪一摆手,说:“有什么行行好嘛,你也看见这里尽是谷了。一句话这不是个作葬事的场面,如果让给了你,我的谷子又往哪儿晒?”
郭嫂跪下哀求:“何老板,租你家地的人还多,你就随便再寻个地方,今夜你们宽容一夜吧,等弄到钱买了棺木就安葬他们二老人……”
何老板又烦恼地说:“郭三,你不是放一天一夜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你要多少天呢,不是我欺你穷,你这穷相,谁会借钱给你,平日里只有我何家才有这副善心。”
一旁站着挑水煮饭的劳工却说:“对,对,何老板是个好人,他还借过谷给我们度过饥荒呢,他有善心,你们一家为什么不向他老开口借几个钱?再说……”
没等郭三开口,何老板忙止住那劳工的话:“哪里,哪里,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背时倒了灶了,我穷的没一分文了,我哪还有钱借给你,不如替你想个法子吧!”说着拿眼睛朝小兔看着,问:“这孩子有多大了?”
郭三不明白地望着小兔,回答说:“今年才十三岁,你问这个干嘛?”
何老板叹息着,说:“你们这家人也的确灾星太多;吃没吃、穿没穿、现在一死又两个,借钱也不容易。就是借了钱,到时候还得咬牙还钱,还钱又只有让孩子挨饿,不如将小兔送到城里春艳楼去……”
郭嫂听了这话,一下扑向孩子,二手抱住小兔和小牛说:“什么,你要卖我的孩子?我不卖孩子!”
何老板笑笑说:“这哪是卖孩子,我是做做好事。春艳楼虽然是个妓院,但小兔只是个孩子,不会让她吃亏的。那里需要小丫头替大姑娘揣茶倒水的,到了那里去穿也穿的体面,饿也饿不着的,还可以拿一笔钱来替你安家。到时候,你们有了钱又可以将她赎回来,怎样?”
郭三哭着说:“还说什么安家,只求弄几个钱安葬了两个老人再说。我人生地不熟的,还请何老板你帮忙。”
郭嫂大叫:“不要卖孩子,不要卖我的小兔!郭三,我求求你。何老板你也行行好,做做好事吧!”
何老板听了生气:“我又没非要你卖女,我也是替你着想,你两个孩子,男孩长大好出力做事,留在你们身边以后也有个依靠。女孩子长大嫁给人家不说,还要嫁妆,是个赔钱货,这些我不必说你们也知道。小兔就是到了春艳楼又饿不了她,又冷不了她,接客的都是大姑娘,她还年小也轮不着的,等现在把钱弄来办了死人的葬事,来年你们有了钱又可以还钱将小兔要回来呀!”
那做饭的劳工见何老板说的这么清楚也劝郭三说:“去吧,让小兔去吧。少一个人吃饭就省一个人吃饭。现在你们吃又没吃的,住又没住的地方,孩子跟着你们也是活受罪,不如让小兔出外见识见识……”
郭三已无法可想,只得点了头,咽声问:“以后有了钱,我还可以要人回来吗?这是真的?”
何老板点点头:“可以,当然可以,你又不是去卖给他们的,只是去做丫头的事,等你有了钱,你要留就留,要走就走,谁也干涉不了你嘛。这事我替你帮忙,我与春艳楼老妈妈极熟的,我还叫一个人与你同去!”说着对那煮饭劳工说:“你带郭三去春艳楼,就说我何老板说的,这女孩子只在那里做丫环,不能让她接客吃苦!”说着还写了几个字的信让劳工拿了去:“这个给春艳楼妈妈看,她知道……”
郭三抱起小兔,小兔尖叫着,挣扎着,郭嫂又一次将小兔抱住,一边叫着:“郭三,郭三,孩子要紧,孩子比什么都要紧呀!”
郭三哭了,说:“孩子她娘,刚才何老板不是说的好好的吗,以后可以要回来。我会拼命的干活,等有了钱就接我们的小兔回家。她现在还小,只干揣茶送饭的事也委屈不了她的。不然,这怎么办?”
郭嫂见他这么说,手又松开了,但马上又抱紧小兔,因为又急又痛心使她禁不住昏倒在地。
哭喊着的小牛一会儿摇着娘,一会儿又去追小兔:“小兔姐姐你别走……”回头见娘躺在烈日下又奔了回来,摇着叫喊:“娘,娘……”见小兔哭声已远,又不见娘醒来,小牛绝望地哭拜着,他那动作象在哭拜哀求苍天和大地……
时光毫不留意人间的悲苦离合之事,它匆匆忙忙地走着它的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
何老板抢割稻谷的事终于被那个进城的劳工公布出去了,这使城中那些破产倒闭在困苦中的老板们也清醒了过来,他们也悄悄组织人手下乡抢租谷了,他们明白何老板为什么悄悄行动,那就是瞒着官府和洋人的。于是,一场抢租的事就在黄沙湾开始了;到处是佃户与收割者的争斗声,女人们求情,老人们哀诉,男人们的格斗的呼喊声,孩子们的惊怕哭声,把衡州城外乡下搞的乌烟瘴气。这突然的灾祸象严夏的毒炎一样煎烤着这些可怜的佃户们;他们没有家财田地,靠出卖劳力,一年又一年用血汗养活那些田主和老板,还千恩万谢人家给他们的恩泽,他们面对这场人为的灾害不可理解,还以为是上天降祸给他们的,他们不明白自己的低贱的命运是什么造成的;现在谁都忧愁困苦地仰着头呆木似的眼睛盯着天空,不知是在恳求还是在祷告……
不到十天,何老板将所有的租谷都抢了回来,并没有留给佃户一粒粮食就悄悄地将粮食运到河边的船上。这时醉花女在城中与外来的粮商挂上了钩,指使他们来黄沙湾买粮的。
三个夜间的忙碌,最后的一夜,天刚蒙蒙亮时,何老板将劳工遣散,并声明:“剩下的工不要了,你们不欠我的了,谁也不欠谁的了!”这些劳工们被一斗米的代价换一个月劳力就在这几个日日夜夜的抢割中终于自由了。现在,他们拖着疲倦的脚步各自散去,他们还从心里感谢何老板大仁大义呢,欠他一个月的劳力就这么不要了,不再追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