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把日头吹化，橘红的日光滴落，带走了宫墙朱红的颜色。
灰黑的阴影在余晖里拉长。
乔若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两手一摊，气道：“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信吗？”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阿雪道，“反正只要我们拿不出证据，这事也只能忍下去。”
名册是司簿司的。
月钱是司计司分装的。
无论如何，都和他们内侍监沾不上一点儿关系。
“那我们现在去司计司？毕竟晚宝林的药钱……”
昨日回去的时候，乔若无意间听到了琼翠和琼珠的抱怨。
阿雪却摇摇头：“我们现在应该回瑶珍宫。药钱，贤妃娘娘自然会管。”
毕竟，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个可用的筹码。
“而且……这件事说不定和平顺有些关系。”
除夕宫宴那晚，知道这件事，如今又敢说出去的，也只有平顺了。
“可之前我们不是给了他银子吗？”
“他那样的人，哪里会嫌银子多呢？”阿雪道，“但好在他没有证据，否则，今日也不只是是谣言了。”
“那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阿雪笑笑：“自然不是。”
平顺这个麻烦，必须解决掉。
而淑妃，也必须扳倒。
否则，她不会放过她们。
日头落了下去，晚风里浸着些凉气儿。
树叶微微晃动着，灰黑的影子落在纱窗上。
屋内，颜如玉用剪刀剪了截儿灯芯。
贤妃问：“如何，内侍监那边怎么说的？”
乔若把事情说了一遍。
阿雪道：“对于司簿司的名册，娘娘可知道些什么？毕竟三年才重写一次，这里面恐怕会出很大的篓子。不过，这么长时间了，竟也没人管？”
贤妃叹了口气：“本宫曾经向皇上提过此事，一开始皇上都打算让本宫接管尚宫局了。可后来，不知淑妃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这事儿竟搁置了下来。本宫原以为她会有所改进，没想到还是如此。”
颜如玉忽然插了句：“奴婢倒是听说，这事儿和郁婕妤有些关系。”
“郁婕妤？”贤妃不解。
“当时二皇子殿下出事儿没多久，奴婢想着再同您说这事儿，恐怕叫您更忧心，便想着等情况稍微好些了再说，”颜如玉道，“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件事又没什么影响，奴婢竟给忘了。现在明典籍一提，奴婢才想起来。”
灯芯发出轻微的爆响。
颜如玉继续道：“当时，郁婕妤同皇上说，您管理尚仪、尚寝两局，她管理尚食、尚服两局，淑妃管理尚宫、尚功两局。若是把淑妃管理的尚宫局交由您管理，这后宫的平衡就容易被打破。”
“而且当时这名册虽然三年才重写一回，但期间也没出什么纰漏。因为这个，就让淑妃交出尚宫局的管理权，实在是说不过去。”
“更何况当时，老爷刚好立了功、升了官儿，在朝堂上颇有些一家独大的苗头，皇上大抵因为这个对您心生忌惮才将此事搁置。”
贤妃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确有其事。
“可本宫与郁婕妤一向没什么太大的矛盾，反倒是她与淑妃，颇有些水火不容，”贤妃又问，“这理由不大说得过去。”
颜如玉想了想：“郁婕妤那是为什么突然帮淑妃，这个奴婢也想不通。不过，不知您还记不记得了，其实当时郁婕妤和淑妃的矛盾并不算大。她们之间的矛盾是裕安三年前后才激化的。”
贤妃皱着眉头，似乎是在回忆从前的事。
颜如玉见状，又笑：“不过话题扯远了，现在应该想的是司簿司名册的事儿。”
“也就是说，之前没事，主要是因为这种三年不修改一次名册的做法没出什么漏子。”乔若总结道。
“那如果现在这名册出了很大的纰漏呢？”阿雪忽然问。
其余几人不解。
“方才我看金宝那账册的时候，无意中翻到过前几页，”阿雪回忆，“上面还有穗红的名字。那一页是去年七月份的记录，但穗红是在前年九月份坠崖去世的。”
贤妃道：“你是说，有人把这些已经死去的宫人的月钱领走了？”
阿雪点点头：“一个两个或许不多，但百十个呢？三年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吧？我们同单鹿国旳仗已经打了很久，如今正是国库空虚之时。若是皇上知道，后宫里竟还有这样一笔支出……”
余下的，贤妃已经知道。
她忙道：“如玉，你亲自去司计司、司簿司还有内侍监查他们的账本。若有什么不对，立马回来告诉本宫。”
颜如玉当即领命下去。
婆娑的树影里，半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天空正中。
风吹云动，朦胧的月光渐渐隐匿在灰黑的密云里。
只一盏暖黄的宫灯在屋檐下面摇摇晃晃。
“娘娘，平顺说内侍监那边已经处理好了，”忆梅快步走进屋内，“只是……明雪看了账本。”
“那她应该发现这账本有问题了，也一定和贤妃说了。”
淑妃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里的步摇。
红宝石的坠子一晃一晃的，仿佛悬在空中的血滴。
淑妃道：“如果本宫是她，那下一步就是让人去司簿司、司计司还有内侍监查账本，然后揪出一笔‘死人费’，告到皇上那里去。借此，让本宫顺理成章地交出尚宫局的管理权。”
忆梅问：“娘娘，那我们该怎么做？”
“不急，耐心等着，”淑妃起身，站在窗前，笑笑，“本宫要的，就是她们查账本，告到皇上那里。”
“毕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想要本宫的尚宫局，本宫又如何不想夺了她的尚仪局？”
窗外，风与云争夺着月辉。
明雪和晚宝林那一步，她原本也没想着能成。
成了，看她们反目成仇、斗个两败俱伤，自然再好不过。
然而，若是不成，看她们查她的账本、一步步落入她的陷阱，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一点月光落了下来，然而，很快又被厚密的云挡住。
“马上，本宫就可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