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姒在宫中将养了些时日,便收拾东西准备回谢府。她如今所剩时日不多,所有的事情都该提上日程。
谢晏抱着她从麟德殿走到宫门口,雪地难行,他却走得稳稳当当。
如今他这儿也不许她做,那儿也不许她做,跟个瓷娃娃一样呵着护着。
殿门到宫门的这一段路,也是拿了厚衣裳给她披了又披,穿了又穿;平意看着穿得跟个胖娃娃一样的柳姒,忍俊不禁。
柳姒见状佯嗔:“你这小妮子,如今都敢笑话我了!”
作势便要扬手捶她。
平意侧身躲到秋兰身后,抗议道:“公主好生偏心,秋兰也在笑,怎就只打我一个。”
朝秋兰看去,果见她唇角也勾起一抹浅笑。
柳姒连忙搂住谢晏的脖子,恼道:“快点上马车,等会儿这两个妮子该更笑得大声了。”
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打扮像个熊娃娃,想让谢晏赶快上了马车,免得路过的人瞧见了俱都笑她。
谢晏依言,抱着她上了马车,车厢里头有风帘不是很冷,于是柳姒将外头披着的墨狐大氅脱下。
可谢晏怕她冷着心痛症又发,给她重新穿上。
柳姒嫌热,又给掀开。
一来二去,柳姒忍不住笑。
她将手塞进谢晏衣裳里头:“你摸摸,手热着呢。”
谢晏摸了摸,确实入手温热,便也歇了再给她披上的想法。
接着就见她将绣鞋脱下,把脚塞进他的斗篷里头:“就是脚有些冷,你给我暖暖罢。”
也不知怎的,这冬日里她就算穿得再多,脚也是凉的。
谢晏叹了口气,将她的脚塞到更深处,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见他无奈,柳姒起了坏心,脚趾隔着袜衣逗弄着,激得他腰腹一阵痒意。
谢晏按住她脚,严肃道:“又不老实了。”
知道他不过说两句便罢,柳姒变本加厉,笑弯了眉眼。
正嬉闹间,马车突然一阵晃动,急急停了下来,接着就听风帘外的车夫骂道:“不要命啦!”
“发生了何事?”谢晏问。
谢三的声音很快从外头传来:“郎君,有人倒在马前,如何劝也不走。”
谢晏听罢,将柳姒的脚从衣袍里拿出,对她说:“我去处理一下。”
等谢晏起身走下马车,柳姒撩开风帘向外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夏衫的男子倒在路中央,全身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红,嘴里嘟囔着:“好热……好热……”
如今立冬已过,这男子却还穿着夏日的衣裳,着实奇怪。
可待柳姒放眼望去,却见着街上有好几个同此人穿着一样的男子。
柳姒心下疑惑,问车外之人:“他们为何穿得这般单薄?”
全然不似冬日该有的样子。
车旁的谢府小厮回道:“回公主,他们这是吃了‘度寒散’的缘故。”
“度寒散?”柳姒问,“那是什么东西?”
小厮同她解释。
原来百姓每年入冬前都会备齐过冬用的柴火,可今年冬天来得早,往年刚够开春用的柴火今年早早便用完了。
而今许多人家活活冻死的不少。
百姓们不知如何过冬,煮热食的柴都不够用,如何还能再烧火取暖?
就在此时,市面上开始卖起了一种叫“度寒散”的药物。
说是吃下此药,便全身发热不惧严寒。
只是需谨慎的是:此药不可多服,且服下后不能静卧,需得行走散热,不然便有性命之忧。
这药比柴火还便宜,百姓们自然更愿意买它。
又因此药能使身体燥热,所以服食的人都穿着单薄的夏衣行走在街上,以达散热之效。
所以眼下躺在马车前的男子,浑身发红,神志不清,就是服食了度寒散的缘故?
柳姒离得远,看得并不清楚,可心中却隐约觉得,这“度寒散”服食后的状态,很是奇怪。
次日,柳姒带着命人买来的“度寒散”去了趟三清观。
李衡子拿着木夹细细地分辨着白色的度寒散粉末,越分辨,他眉头皱得越紧。
等分辨完毕,他道:“这里头有紫、白石英,芦石,石流黄,赤石脂,矾石……还有丹砂,雄黄和大量的消石灰。”
他问柳姒:“这粉末善信从何而来?”
柳姒回答:“这是近日京中供不应求的‘度寒散’。”
说完见李衡子脸色一变,她追问:“可是这药方有问题?”
李衡子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药与被禁用的‘寒食散’几乎一致。”
柳姒听罢,心下一沉。
“寒食散”那可是禁药,前朝覆灭,多半是因此药。
只因“寒食散”服用后会让人觉得神明开朗,精力旺盛,又加之有增白之效,因此颇受达官贵人的追捧。
服用者称此药祛病强身,但其实不过是将人从内掏空。
其中的好几味药石都能使人中毒,产生幻觉,飘飘欲仙,所以那些人也将“寒食散”当作可以成仙的仙药。
服此药致瘫而死者数不胜数。
因此大齐开国皇帝曾将“寒食散”的药方收缴后统一销毁,并明令禁止大齐子民服用此药物,以免再现当年之祸。
没想到如今这药方竟换了个名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上京城中,还颇受百姓喜爱。
柳姒不可置信:“这药在京中出现了这么久,竟无一人察觉?”
李衡子将“度寒散”的粉末细细展示在她面前,解释道:“此药与‘寒食散’并不完全相同,其中掺杂了大量的消石粉,加之其中的药石被磨捻得极细,知道‘寒食散’药方的人也不多,所以才至今无人察觉。”
他感叹:“‘寒食散’一方本是医圣为了医治伤寒病人而撰,本意是为了救人,不想后人使用不当,以至无数人因此丧命,若是医圣在世目睹,只怕会痛心难抑。”
柳姒眉头紧皱。
这换了名字的“度寒散”若是继续流传在上京,只怕会害人无数。
出了李衡子的静室,寒意拂面,平意上前为柳姒披上斗篷。
柳姒抬头看了看天时,拢紧斗篷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正过了。”
她略略沉吟片刻:“是时候了,回去吧。”
回到谢府,柳姒特地从谈苍苑前的小轩旁路过,她看着立在轩中的那道玄色身影,辨不清眸中神色。
少顷,她换上一个灿烂的笑容,抬脚朝那个身影靠近,而后走到他身后牵起他的手,语气轻快。
“竹君,你怎么在这儿?”
正在小轩中作画的谢暄突然被人从身后牵住,他惊了一跳,转身就望见一张艳丽绝色的芙蓉面。
他屏住呼吸,看着眼前人一时未回过神来。
柳姒今日特地上了个妆,将她本就美丽的容貌放大了好几分。此刻她的眸子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柔和笑意,仿佛像在注视心爱之人一般。
只是那眸中笑意在看清谢暄的脸后消失不见,变作了惊慌失措。
“抱歉,我认错人了。”柳姒忙道。
谢暄自然知道她将他认作了谢晏,若是换了别人他定心中不喜。
可柳姒长得美丽,身份又尊贵。
所以他极有风度地说:“小事而已,公主不必致歉。”
听罢,柳姒才掩下方才的慌乱,颊上泛起红晕:“暄郎君不在意就好。”
“咦。”她目光落在谢暄身后的桌案上,“暄郎君在作画么?”
谢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自己还未画完的雪景,他拱手解释道:“这轩中安静,臣每日都会在此作画。”
柳姒抬手扶住他的胳膊,一触即分:“暄小郎是竹君的堂弟,不必多礼。”
说罢她语气带着敬意:“我画技不佳,一直想学却学不好,因此对擅画之人很是敬佩。”
谢暄不解:“我记得驸马的画技比我还好,难道他未曾教过公主?”
闻言,柳姒欲言又止:“竹君他……”
“怎么了?”谢暄问。
“他整日忙于大理寺的事务,即便回到竹坞居也是在书房待着,我与他倒不常在一处。”
柳姒说这话时,神情有些黯然,不过像是很快又释然:“他不在也好,我一个人倒落得清静。”
外界都说谢竹君与怀淑公主感情不错,怎么他今日听到的倒不一样?
谢暄心下生疑,眸光一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却见她也在面带羞意地偷偷看他,等与他视线相撞后,又飞快地将目光收了回去,脸上的红晕更浓,添生几分媚色。
她慌乱道:“我,我先回竹坞居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倒像落荒而逃。
谢暄眸光晦暗地注视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眼中阴鸷之气横生,没忍住,讽笑出声。
“呵,又是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同王季纯那个贱人一般讨厌。
他回想起方才柳姒离开时看他的那一眼。
媚眼如丝,夺魄勾人。
原来如此。
谢晏那种假模假样,整日端着的货色如何能满足嫁过一次人的怀淑公主?
既不得满足,自然会想办法满足。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怀淑公主看上的会是他。
谢暄思绪几度回转。
或许,这是他的一个契机。
-
竹坞居。
水声连连。
盥盆架前,柳姒抹了一遍又一遍的香胰,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直到往日一双白净的手被她搓得通红,她才停下。
盥盆架上的镜子清晰地照出她的身影。
柳姒面无表情地抬眸,视线与镜中的自己相撞,她猛然一愣。
镜中的女人面容姣好,风姿绰约;精致的妆容将她本就美丽的五官勾勒得更加妩媚惑人。
这妆是她特意描的。
真是……太恶心了。
想到此处,她猛然抬手将盥盆架掀倒在地,铜盆落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里头的水溅在她的裙摆上,落下点点水痕。
屋外的下人闻声而入。
却被她一声冷呵又震了出去。
“不许进来!”
柳姒胸膛起伏不定,缓缓阖目;再睁眼时,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端庄的怀淑公主。
-
是夜。
竹坞居。
主屋内烧了极旺的暖炭,谢晏沐浴出来只着一件长衫,裸露的胸膛染着湿漉漉的水气,乌黑的发尾往下一点一点滴着未擦干的水珠。
柳姒坐在床上,衣衫半露,正拿着小镜在照什么。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将小衣重新系上,转首浅笑:“洗完了?”
她嫌屋里头热,便将里衣一并脱下,如今只穿一件小衣,堪堪将胸前隆起的起伏遮住,身后大片细腻莹白的肌肤裸露在外,在这安静的夜里平添几分暧昧。
谢晏走到床边坐下:“方才在偷偷看什么?”
“没什么。”柳姒敷衍。
他靠近,于身后将她搂住,从她肩头吻至耳后:“不许骗我。”
这话他常说。
“倒也不是什么。”柳姒抬手抚上胸口,有些发愁,“好大一个疤,也不知能不能消得下去。”
如今伤口虽然愈合开始长新肉,但那个疤还在,难看得很。
世间女子大多都在乎肌肤上是否留疤,柳姒亦不例外。
原来她方才拿了手镜就是在看这个。
“我瞧瞧。”谢晏道。
他张口,叼住她颈后小衣的系带,轻轻一扯,春光乍泄。
“唔……”柳姒惊呼,抬了手去遮。
可谢晏不让,反而将她挪到身前,面对着面,而后凑到她胸前,像在研究什么极为重要的案子般,认真地盯着。
“你做什么?”柳姒有些脸热。
这样坦然相对,又被他紧紧盯着,倒是第一次。
他坦诚:“帮你看伤口。”
“哪儿有这样看的?”她道,稍后又是羞恼,“看就看,动手做什么?”
某人面不改色,不仅动手,还动嘴。
先是温柔地摩挲着那一道粉色的疤痕,接着又轻轻吻上去,再细细舔舐。
细微的舔舐声弄得柳姒耳根通红,痒意不断,她道:“你别舔的这么……”
话没说完。
因为谢晏的吻已落到了伤疤旁边的地方。
两团莹润白得晃眼,上头被他印下一个个梅痕。
与莹润顶端的粉梅相呼应。
柳姒也不免有些意动,自她受伤后,他们许久没有过了。
她抬手,抱着谢晏的脑袋,羞耻配合着。
屋中滋滋作响的舔声直听得柳姒耳热。
盆中的炭“啪”的一声爆开。
更热了……
汗滴从颈上滑过肩胛,再滑到腰窝,最终隐入里裤。
害怕她嫌他冷落了另一边,谢晏将一边安抚好后。
大发慈悲地放过。
而后又立刻凑到另一边。
高挺的鼻尖抵在莹润上,抵出一个浅浅的软窝。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只看了一眼,柳姒便恍若被烫到一般将目光收回,她贝齿轻咬朱唇,眸中瞬间漫上一层水色。
怎么能,这么急。
又不是不给他……
唔……到底哪里学来的招数。
别又是那本避火图上的吧……
想着想着,柳姒腰身一紧,抬手覆上谢晏骨节分明的五指:“别。”
“念念。”
这个时候他突然唤她,声音缱绻沙哑,惹得柳姒向他看去。
却见到更羞人的一幕。
他用力揉着,五指缝隙中可见几乎要溢出来的那惑人的白。
都拜他所赐。
这也就罢了,他还坏心地哄她低头来看。
柳姒拨开也不是,按住也不是,只能浅浅覆在他的手背上,无用地阻止着。
乍一看倒像是她带着他在主动弄一般。
-
清晨,柳姒坐在梳妆台前,接过平意递来的信。
打开,逐字看过。
信上说:“度寒散”中所用的药石,大多是从梁州运来的。
又是梁州。
柳姒沉吟。
在调查“度寒散”之前,她听说京中那些卖“度寒散”的店铺俱都赚得盆满钵满。
但“度寒散”的配方无人能知,所用的药石也只能从一人手中买入。
既然售卖“度寒散”的店铺都所赚不少,更妄论制造此药之人了。
所以又是敛财?
还又是梁州。
这手段,让柳姒又想到了那个“贵人”。
有人突然从背后将她抱住,柳姒回神,轻蹭了蹭谢晏的脸颊。
谢晏轻咬住她耳垂,声音含糊:“怎么不多睡会儿?”
昨夜他们可是闹到半夜才睡。
想起昨夜他的孟浪,柳姒只觉脸又要热了起来,轻咳两声道
“约了今日去七叔府上拜访,所以起得早些。”
谢晏闻言有些失落,本是今日打算陪她,所以昨夜才带她胡闹,不曾想她今日不在府上。
柳姒自然也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声道:“也就是去安王府吃顿饭,晌午过后便回来了。”
听罢谢晏才又有了笑意:“那我等你回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