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贴着略有褪色的福字木门被人从外推开,陈树提着一尾鱼走进小院,朝屋里唤了声:“我回来啦!”
“耶耶!”
一个头顶梳着两个花苞髻的丫头听见动静跑了出来,一把扑进陈树怀里:“耶耶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陈树笑着将关丫头单手抱起来,掂了两把:“耶耶去看别人娶新娘子了,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他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在家有没有听阿娘的话啊?”
关丫头小脑袋点个不停:“听了!”
“哟,当家的回来了!”李霜儿从灶房走出来,接过陈树手中的鱼,“还买鱼啦?”
“今天日子特殊,所以买点鱼回来尝尝。”陈树用胡子蹭了蹭关丫头脸颊,蹭得她直咯咯笑。
李霜儿也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笑道:“那我马上去做。”
“好。”陈树应声,抱着女儿坐在院子里玩。
他从袖中拿了个东西握在手中:“猜猜耶耶给你带什么了?”
关丫头掰着他的拳头闻了闻,两眼放光:“是兔儿糖!”
“丫头真聪明。”
陈树摸了摸她脑袋,将她从膝上放下来:“你先去玩吧,我同你阿娘说说话。”
见关丫头拿着兔儿糖蹦蹦跳跳地离开,陈树才走进灶房。
买回来的鱼已经被杀好,就等着下锅。
李霜儿见到他后,往锅里加了瓢水:“树哥,来添把火。”
“好。”陈树坐在矮凳上,往火里添柴,沉默不言。
见他这模样,李霜儿问:“想芳儿了?”
陈树揩了揩湿润的眼角:“嗯,也不知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叹了口气,李霜儿放下锅铲用袖子擦了擦自家丈夫的脸:“等会儿多准备些,她总用得上。”
接着又回到灶台边,挥了挥手:“菜快好了,你快出去准备东西。”
吸了吸鼻子,陈树站起身往外走。
拿了大竹箩将饭菜都装在里头,端到小屋里。
走到院子对树底下玩虫子的关丫头喊道:“丫头,洗洗手吃饭了。”
关丫头将树枝上的蚂蚁丢下,跑到井边洗了手后才回到小屋。
小屋内,陈树已将蜡烛点上,燃了三支香后拜了三拜才插到香炉中,将纸钱元宝点燃投到火盆里。
懵懂的关丫头被牵到写着“亡妹陈芳之位”的牌位前:“丫头,给你姑母作揖。”
“好。”
关丫头脆生生应了一声,而后跪在地上朝牌位作了三个揖:“侄女儿陈关给姑母磕头。”
等关丫头磕完,陈树从袖中拿出一颗兔儿糖摆到灵案上。
“芳儿,今日是你的忌辰,阿兄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兔儿糖。”
他往火盆里投着纸钱,嘴里絮絮叨叨:“一晃你已经走了五年了,丫头也长到五岁了,若是当初……”
“阿兄对不起你,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杀害你的凶手究竟是谁,你在下头一定会怪我吧。”
陈树是建安元年来到的上京城,在那之前,他带着妻儿已经在大齐流离了四年。
遥记永康二十六年,也就是五年前的秋末。
一直蠢蠢欲动的突厥终于暴露了狼子野心,自凉州宣威县开始,一路攻打至姑臧。
仅花了短短一两个月时间便攻下整个凉州,顺利得可怕。
凉州失陷,大齐皇帝派使者议和,最终广宁公主远嫁突厥。
也就是那一年,陈树离开了生活了一辈子的姑臧,开始向会州逃亡。
几经辗转,最后来到上京。
中途太子被废,贤王掌权,再到贤王谋反,圣人驾崩,废太子登基。
先帝六子六女,最终死的死,废的废,如今除去当今圣人,竟只剩三个。
当今圣人登基后,虽大修行宫,暴戾无道,却勉强还算安定。
可陈树没想到的是,几年后,他会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建安七年,突厥新可汗即位。
年轻的可汗雄心壮志,在即位后的第一个月,处死了广宁公主,向大齐宣战。
自丰州开始,一路南下,先后吞并了数座城池。
圣人下旨,令桓王与世子领兵十万,攻打突厥。
五个月后,桓王世子战死。
一年后,突厥被赶回丰州以北之地,俯首称臣。
而就在此时,有人不满圣人暴政,自循州起义,号称“大将军”,一路北上,直逼上京。
荣国公孙启鸣见势不妙,不战而降。
迫不得已之下,圣人只能逃至升州。
而攻占上京的“大将军”即位于宣政殿,改国号为“吴”,年号开平。
同年,以谢氏为首的世家以圣人德不配位为由,将其绞杀,拥立幼太子登基,定都升州。
同月,幼帝封谢氏家主谢旭为左相,尊为帝师,改升州为金陵。
第二年,身处金陵的幼帝反攻,命左相领兵伐吴。
两年后,齐军大败吴军于汴州。
吴帝派使者议和,岂料左相直接斩杀使者,一路攻回上京。
孙启鸣长女孙颜心不忘旧国,与左相里应外合,助其夺回旧都。
吴国皇帝见大势已去,率残部狼狈逃窜。
最终在荆州被诛杀。
幼帝也自金陵回到上京,改年号为“天授”。
然而,经历了内忧外患后的大齐也不过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在左相谢旭死后的第三年,建国两百多年的大齐,终究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