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太虚观内,符识高高地位于主座上,或许是习惯了现代的软皮沙发,她如今连檀木椅子上都要放着一层蒲团。
符识毫无形象地翘着长腿,那件云袍她也因为活动不方便而挂在了一边,她坐在木椅上一手抵着脑袋,另一只手也没有空闲下来,不断从平日里放水果的果盘里拿着豆面糕。
林朝雨高举着奉上了昔日师父赐予她的轻尘柳,“星焱”跪坐在符识身侧的蒲团上,南宫剑放于双膝之上,他没有释放出任何气息,今日,只要师父发自内心裁断便好。
“啧。”
符识可不喜欢做这种事,彻底地死过一次,她的心境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在林朝雨眼中大逆不道的弑师,在她看来也不过就睡一觉的事情罢了。
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把我给气死是吧。”
很显然,今日的这场裁断,她做不下去;可她不做的话,今日在这里也没人敢替她决定。
“师父,不妨采纳下‘自己’的意见如何?”
“?”
符识面露疑惑,但看到这烂摊子事总算有了转机,她也就放松了下来,让“星焱”展示他所说的办法。
于是乎,不出半分钟,一个一模一样的“华”出现在了原地,而符识震惊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少什么东西,只是这位子……似乎不够两个人坐的。
“星焱”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将符识的意识摘出地藏御魂编织的回忆里,让原本的赤鸢仙人来共同商讨做出决断。
“嚯——不错,你连这种事情都能办到啊!”
符识一脸欣喜地拍了拍“星焱”的后背,就是力度有点大,今天的晚饭都差点给吐出来。
为了省去中间的步骤,“星焱”还将时间往前面推了推,大概有二十多年吧,这时的她还是华,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赤鸢仙人。
不同的是,相比起二十年前,此时的她已然没有了神音的干扰,
“朝雨……”
醒来之后,华的视线第一个放在了林朝雨的身上,无论是声音,语气,还是那飘飘欲仙的气质,都证明着眼前此人正是她所熟悉的师父。
“师父——孽徒林朝雨,恳请师父赐罪!”
华的脑袋有些隐隐作痛,眼前浮现出了那一夜的情景,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立下“入魔必诛”的誓言,也记起了最后时分自己的话语。
看来……为师……也入魔了。
“喂喂,老古董,你不会真的打算给她赐死吧。”
符识拍了拍华的肩膀,而要不是她此番举动,华甚至都没留意到身边还有这两人,不过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展露敌意,毕竟样貌可以模仿,气息就难了。
“你是……”
“回师父,我们不过是时间的旅客罢了。”
“星焱”这时倒是主动上前为符识解了围,没办法,听到师父喊过去的自己“老古董”,再多听几遍他也怕自己原地笑场,那样可就尴尬了。
“时间……”
没有了神音的干扰,华脑海深处的记忆也逐渐浮现出来,看着眼前之人与印象中的面孔重合,她的嘴角竟是不自觉地挂上了一抹微笑。
“如此,甚好。”
华转身面向林朝雨,话语却是朝着身边的两人说的。
“十分抱歉,让两位客人看了笑话,待我处理完家事,再来招待两位客人。”
“诶——等等!你别真的给她处理完了啊!”
华却对符识的话语充耳不闻,而实际上她的心中已然明了许多事情,活得久了,见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能够保持镇静。
“朝雨,抬起头来。”
“是,师父。”
林朝雨颤抖着抬头望向华,她或许在弑师的那一天起就已然做好了觉悟,但直到真正面临死亡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还心存着恐惧。
可……这是她的报应,她不能退缩。
华取走了轻尘柳,剑指对着林朝雨的眉心一点,一股浑然的太虚之气猛地闯入体内,瞬间搅碎了她的剑心,就连圣痕的图案都黯淡了下去。
林朝雨吐出一大口鲜血,此刻的她已经感觉不到体内流淌着任何太虚之气,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崩坏能都没有,她彻底从太虚门的大弟子沦为了一个普通人。
回过神时,华已然坐回了位子上,只不过她是又拉过了一张梯子,原本那张铺着蒲团的就留给符识坐了,还有果盘,“星焱”也懂事地换了一盘新的,连茶都泡好了。
“多谢。”
华对着“星焱”点头致意,看向这个毫无规矩的“自己”,靠背朝前,坐姿不端,甚至还翘椅子……倒是让她回想起了几个古怪机灵的友人。
“林朝雨,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太虚门弟子,我废你筋脉(圣痕),自此将你彻底逐出师门。”
林朝雨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没有了崩坏能支撑,她的容貌看上去也苍老了些许,此刻她深深地朝着昔日的恩师跪拜了下去,两行泪水不自觉从眼角滑落。
“朝雨……领命。”
自此以后,自己也与太虚山,与师父彻底无缘,而筋脉尽断,意味着她今后在江湖中也再无一席之地,而最后的归处无非只有暴毙荒野,或者在青楼之中苟且偷生。
符识和“星焱”也没有作声,“收回师父所传授的一切”,这对林朝雨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华抿了一口热茶,虽然和她自己的手艺极其相似,却始终少了那么几分灵动,或者说是……年轻人的创意。
“但……”
“观里只剩为师一个人,未免也太过冷清。”
“朝雨,你是否愿意留下来继续照顾我的起居,为太虚山再添一分烟火?”
林朝雨不懂,她疑惑地抬头看着华,似乎不敢相信她刚刚听见的话语,可师父的表情不会作假,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在师父那张严肃的脸上看到笑容。
不再是弟子,而是陪侍丫鬟……
“朝雨愿意,跪谢仙人收留——!”
“星焱”默默退到了一边,他的口袋里隐隐泛着赤红色的微光,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
“师父,这样……是否就了却了您的一桩心事?”
醒时恐为梦一场,身世俱忘,何处是吾乡?
[过往已逝,流水长存,如今为师见到了想要的结果,心中已然再无遗憾]
“是吗……”
口袋中的红光黯淡下去,仿佛长久以来一直如此,山中的烟火依旧不变,因为它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