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礼貌却毫无感情的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顾屿凌轻叹着,将手机放在了办公桌上。
跟姜江见面之后,她就在开始了一遍遍,不间断地给江铠和高少波打电话,结果两个人的手机都关机。
顾屿凌猜到,一定是行动开始了。
她想给江铠发条信息,留言作为提醒,微信对话窗口打开又退出。脑子里打好了腹稿,编辑了好几次,然而在拇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几秒钟之后,又一边摇着头,一边全部删掉了。
这种情况,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含含混混,反而容易分他的心,不如等他回来当面讲。
江铠的能力,她心里有数,就算在行动当中有什么突发状况,他也应该足以应付的吧。更何况,所有这些不过是自己的猜测,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正在她出神怔愣的当儿,孟明从门外快步走进来,径直来到她的身边:
“屿凌,提审李冲的事情已经准备好了,咱们现在可以过去了。”
顾屿凌答应一声,轻轻吁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和孟明一起,朝审讯室走去。
***
踏进审讯室,顾屿凌的目光习惯性地先往李冲的方向看去。然而,这一瞥,却让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上次审问李冲的时候,他整个人佝偻着,脸上也尽是认命的潦倒,顾屿凌和孟明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一触即溃的边缘。
然而,短短的时间内,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李冲的眼睛里带着明显的挑衅,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用倨傲来形容。他端坐在审讯椅上,手指自然地屈起,在面前的小桌板上一下一下地点着。
顾屿凌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那三张女受害人脖子的特写,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细细淤痕。她的眸光随之蓦地一紧,眼神立刻像刀子似的锥向李冲。
孟明显然也看出了李冲变化,他嫉恶如仇的个性,让他将自己对这个恶魔的不屑表达得更加直接。
孟明居高临下地白了李冲一眼,鼻子里冷哼一声,然后和顾屿凌一起,在李冲的对面坐下了。
紧接着的对峙,算是审讯室里的常规操作,有几秒钟的沉默。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快乐的时候,时间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过得飞快。但双方僵持的时候,时间又慢得让人难以忍受。
半空中,像是有看不见的弓弦张起来,一触即发。
李冲的嘴角忽然浮出一抹讥诮的笑,先开口打破僵局:
“两位警官,今天还是要跟我聊那两件命案吧。你们要是有证据,就直接去起诉我好了,这样一趟一趟,问了又问,是怕浪费了纳税人养你们的钱?唉……”他夸张地叹了口气,“我都替你们累得慌。”
“李冲,你不要太嚣张!”孟明怒目圆睁,从牙缝里迸出了这句话。
李冲吸了吸鼻子,很是无所谓地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摊开,眼睛看着天花板。
“李冲!”孟明攥紧了拳头,“我警告你,不要太嚣张!我们……”。
顾屿凌不动声色,戒急用忍,轻轻地在孟明地胳膊上拍了两下。
孟明会意,将满心的愤怒极力压伏了下去。
“李冲,我们今天不聊瑛姐和黎雪娇的事儿。”顾屿凌的表情和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们来聊一聊往事吧。”
顾屿凌话里的重音,让李冲的身体不由的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神警惕地看向对面。
顾屿凌的唇角不易觉察地微微向上勾了勾,继续说了下去:
“基本上,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些忘不掉,或者自己不愿意忘掉的事,这些就是往事。人嘛,是离不开社会属性的动物。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除非是深山老林,杳无人烟,否则,必定要跟其他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联系千头万绪,千差万别,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应该就是‘感情’。所有感情之中,恐怕最令人刻骨铭心的,是爱情。
每个人的一生当中,至少都会付出真心地爱过一次。不过,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的深情都能开花结果,相比两情相悦终成眷属,流水无情痴心错付,反倒是更常见的了。”
李冲越听,心里的感觉越复杂。
他敏锐的感觉到,顾屿凌话里的机锋,正是朝着他心里想的那个方向去的,但没有点破之前,毕竟还存着几分侥幸。
“看来顾警官今天的心情不错啊,”李冲故作镇静,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来,“居然有兴致跟一个阶下囚谈爱情!难道是看上我了?”
说着,他涎着一张脸,压低声音揶揄道:“想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也得等我从这里走出去再说吧。”
顾屿凌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和揶揄,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
“爱而不得,有的人只是默默流泪,然后悄悄转身离开,而有的人,自己得不到的,就要把你毁掉,或者是同归于尽。”顾屿凌冷笑,“也没什么奇怪,人和人,原本就是不同的。这其中还有更混蛋的,毁掉了对方还不算,还要说什么,因为自己太深情,受的伤太深,留下了心理阴影,并且以此为借口,将自己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就像一个懦夫一样——”
说到这里,顾屿凌故意停顿了一两秒,她直视着李冲的眼睛:
”李冲,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李冲的脸慢慢转作灰白,看不出一点儿血色,嘴唇翕动着,颤抖着,眼底翻滚着异样激荡的狠戾和恶毒。
他的喉咙滑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就像是半空中出现了一个隐形的泵,将他全身的力气瞬间全部抽光了一样,李冲颓然地瘫在了座椅上,无力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