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伤心啊。
为什么娘娘就走了啊?
她好长一段时间都休息不好,梦里都是娘娘的身影。
其实就算见的再多,后来也不多。
只是或许她一生中都不能再遇见第二个如裴时沅那样的女子。怎么可能忘怀?
不过,大概她的苦日子都在小时候和嫁人后几年吃完了吧。
虽然温宸皇后是走了,可还有二公主。
二公主的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非常有成算。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
虽然没人告诉她,但是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陈氏呢,又太单纯。
所以七八岁上,二公主就对自己的身世基本有数了。
她当然还不知道生母到底姓甚名谁,但是知道肯定是获罪死了的女子。
她正经的公主住外头,还能为什么呢?
她也偷偷怨过母亲,为什么她不能跟姐妹们一起在宫里念书?
逢年过节进了宫,见了宫中长辈和兄弟姐妹,她总是不能融入。
每一次进宫,她都像个游离在外的人。
可要说多么怨恨,那也没有。
母亲一心一意疼爱她,她也不是感受不到。
等她再大一些,就发现了母亲实在是……
这府邸里的奴婢们不少,如果母亲和她没住这里,他们想过的这么舒服是不可能的。
看屋子的人,没有油水。
但是这群人时间久了,揣摩着就想来拿捏主子了。
陈氏好糊弄,二公主却不是个泥捏的。
她明里暗里的就把府里的人压住了。
她的外貌一日比一日更像生母叶氏,性子也像。
但是她的性子还有一部分是像李意寻的。
只是生长的环境不一样,好似看不出来。
她聪慧机敏,又十分沉得住气。这府里的人事等她要成婚的时候,早已捏在她手心里了。
她的公主府距离这里不远,这正常,皇帝的子孙们都是住皇城附近的。
于是成亲后,她也没放下那边府里的管事。
大不了就是下面人多跑几次。
对此,陈氏是乐见其成,她也不是非要管事,女儿管就很好啊。
有二公主压着,府里没人敢乱来。
毕竟荣国夫人好说话,一般不会对奴婢如何。
但是惹了二公主,二公主是有一套规矩等着他们呢,说打板子就打板子。
二公主也不是随便打,她很会管人,有错就罚,做好了赏赐。
好似天生就很会这一套。
所以她成婚的时候,陈氏不放心的哭成泪人,其实牛妈妈等人心说您可别操心了,二公主比您有本事多了。
二公主身为女子,能做的事有限。
但是她一辈子都把自己的府邸打理的妥帖。
夫君对她也不错,生育了几个子女。
陈氏年老后,也没搬出去,二公主几番要求,她也不肯走。
于是二公主时常过来照料。
母女两个一处陪伴着,平静安稳。
宫中从始至终对二公主都是没什么特殊照顾的,但是也没人为难她们母女两个。
随着年少时候的好奇心渐渐淡去,终其一生,二公主都没有真正的询问过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谁。
只是,她毕竟太聪慧。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也拼凑出来一些东西。
知道自己的生母姓叶,仅此而已。
陈其礼是死在庙里的。
他的发妻比他走的还早一年。
这两次,二公主都以为母亲要很难过,却没想到没有。
陈慈宜当然是哭,当然是悲伤,可她好像看开了。
人都要死的。
她甚至没有当年知道温宸皇后过世那样的肝肠寸断。
也或许,漫长的人生中,她终于接受自己在爹娘眼里就是不重要的吧。
她眼里,女儿最要紧。
是的,她终究做不到自己最要紧。
不过也还好,女儿是个好女儿。
尽管小时候有过一些怨恨,也都在岁月中渐渐消散。
二公主是真心心疼陈氏的。
陈慈宜去的那一年,五十九岁。
她还没过生辰呢,差半个月了。
二公主拉着她的手,哭的说不出话。
陈慈宜也流着泪看她,自打病重,就嘱咐了无数次了。
可到了临走,依然舍不得。
只是再舍不得,也要走。
她在女儿的哭声,外孙们抹泪中辞世。
闭上眼,她好似回到了小时候。
父亲板着脸,教导她不许随便走动。
她和姐妹们坐在一起,安静的听着。
只是她的眼睛怎么也忍不住要往外头看去。
正是初夏时候,外头的花树生机盎然。
正院里就有一棵开的极好的合欢。
顺着那粉红的稀碎花瓣看过去,上头是洒满的阳光。
再往远处看,是延绵的绿和红。
还有高飞的鸟雀,以及蓝天白云。
父亲的声音渐渐淡了,她仰起头看着那不知何处的远方,想我要去看看。
那里到底有什么?我想去看看。
哪怕那里其实什么也没有。
她站起身来,上首的父亲怒而拍桌。他那双苍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对她讲:“女子之德,在于温驯!”
陈慈宜要迈出去的脚步迟疑了,她不敢走。
父亲又说:“女子这一生,就该从父从夫从子,至死不可改变!从此后,再不许你看那些没用的东西!”
他从别人手里接过了戒尺,要打她的手心。
陈慈宜急切的看外面,面对踱步而来的父亲,她非常着急,却不敢动。
但是外面的风更急了一些,那合欢摇晃的更厉害。
几片花瓣飘下来,却不落地,被一阵风吹起来。
她看着那些花瓣飞起来,翻过了她小时候觉得不可能翻过的那堵墙。
然后飞向了无限远的天际,与她看见的红与绿,蓝和白一样遥远。
父亲和他的戒尺已经近在咫尺,陈慈宜猛然推了一把父亲的身子。
一向好似巍峨高山一般的父亲,被她一把推的后退了好几步!
然后,陈慈宜就跑了出去。她满心惧怕,却满脸笑容。
父亲在喊在骂,后头有无数人叫她。
他们说你不能这样跑,这样没规矩。
陈慈宜都听到了,但是她就是不肯再回头,她想,我再也不会回头。
生平第一次跑的这样痛快,跑的这样肆意张扬,跑的不顾一切。
她提着裙角,脚步轻快极了。
耳畔都是风声,她也要去遥远的天际了,像那几片合欢的花瓣。
飞过这深深的庭院,飞去她没见过的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