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宝儿到书房门口时,门童将她拦下,说是父亲和两位叔叔在议事,辛宝儿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心里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上一辈子无论她在外面受多少欺负,也没人给她撑腰,让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忍着,扛着,直到崩溃。
这一辈子得老天垂怜,让她重生在有人护,有人疼的人家,她是不是可以随着心意,缩回自己的舒适区里,等着家人给她撑起一片天就好?
辛宝儿这么想着,突然就有些泄气起来,上辈子是别人让她苦,这一辈子终于可以不苦了,她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自找苦吃?
回身走了几步,耳边又想起那些姨娘的哭声。无奈叹息一声,遂又转了回来,继续站在门口等着,小脸也露出一种从没有过的坚毅。
别人投我以木桃,我又岂能不报之以琼瑶。受惠而不报,老天爷会看不下去的,若是哪天把投到她身上的所有善意一股脑儿的收回,她在这陌生的异世才真的会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通过流言这件事,已经让她在这个异世产生了一丝危机感。
这个世界不是她前世所熟知的任何一个朝代,通过辛宝儿之前读过的一些史书,她知道这个世界很落后,工农业都不发达,与后世丝绸先与棉布的发展不同,这里丝绸产量很少,是可以当做贡品的存在,只有宫中那些贵人才有的穿。
反倒是棉麻布料较多,像辛家这样得富商人家,或是传承悠久的世家大族,大部分衣服都是以细棉布搭配各式皮毛为主。
而普通的百姓则是粗布麻衣,且颜色大多黑灰深蓝为主,女子衣裙除了原色的米白色,就是姜黄、降红等较重的颜色,至于织花,印花的工艺更是没有。
衣食住行是民之根本,以小见大,“衣”这一项的落后,就可以看出其他三项也绝对不会相差多少。
在这个落后的年代,以她在后世的见闻和知识,其实大有可为,但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大环境下,她一个女子想要出人头地,无异于天方夜谭。
另外,与后世‘自己行为自己买单’的理念不同,在封建的氏族社会,个人的行为很大可能会影响着整个家族的发展,就好比这次的流言。
“吱呀”突兀的开门声打断了辛宝儿的胡思乱想,微微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两个叔叔,歉意又腼腆的一笑,才蹲下身行礼。
两位叔叔都很和善,笑着关怀了她几句,才匆匆离开。
辛宝儿这次没有犹豫,提步进了书房。
房门被关上,隔绝令人烦躁的蝉鸣和燥热,室内有些昏暗,辛宝儿有些看不清辛大老爷的表情,乖乖巧巧的给父亲行了个万福礼。
“爹爹!”
“嗯,怎么过来了,找爹爹有事?”
辛大老爷放下手里的毛笔,吹干纸上的字迹,工整的折好,然后慢条斯理的装进信封里,用油漆密封好,唤来门口的小厮,将信递过去,对小厮低声耳语几句,就把人打发了出去。
做好这一切,辛大老爷才一脸慈爱的走出书案后,在辛宝儿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最近你也受了些委屈,不用放在心上,万事都有爹爹和叔叔们呢,你只管干你想干的就行。”
辛宝儿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笑的一脸平和慈爱,丝毫看不出流言一事对他、对辛家产生多大烦扰似的。
这大概就是书中说的“任它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度吧!
调整好因为紧张而紊乱的呼吸,闭了闭眼,将眼中的不确定掩去,抬起头勇敢的对上父亲的目光。
“爹爹,我想知道关于流言的全部事情,请您详细跟我说一下,可以吗?”
辛宝儿鼓足勇气,一鼓作气的把自己的诉求说完,便一脸期待的看着辛大老爷。
辛大老爷诧异的看着女儿,这个女儿被那人特意养的胆小怯弱,畏首畏尾,希望这样可以让她偏安一隅,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现在看来怕是难了!
想到最近查到的那些消息,辛大老爷不由正色道:“你确定要知道?安心在后院绣花弹琴不好吗?外面自然有我们这些长辈顶着,那些明枪暗箭都伤不到你。”
“爹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便是不能了。爹爹和叔叔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原本女儿家争风吃醋的小小流言,又怎么会难住您,能让流言持续这么久,背后定有推动之人,且推动之人必定也是身份地位不凡之人,让爹爹不能干脆利落的处理。”
辛宝儿低着头,声音有些期期艾艾,但说的话却是条理清晰,逻辑通透。
辛大老爷原本悠闲喝着茶水,闻言忍不住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儿。
小姑娘身材偏瘦,显得柔柔弱弱的,因为经常低着头,让人忽略了她的高挑,皮肤白的有些病态,眼睛很大,以前总是如一潭死水似的,无波无澜。
经历了一场大火之后,反倒灵动了不少,不看人时,眼里好像藏了很多故事;看人时,又怯生生的,让人不由得想起被困在牢笼的小鹿。
不经意的看你一眼,就让你忍不住想要狠狠的欺负她。
辛大老爷突然觉得这个女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成长到他难以预料的程度,虽然看起来仍然唯唯诺诺,但却能感觉出她身上多了些隐晦难言的东西。
想到这,辛大老爷又一次端起茶杯,轻轻拨动着杯盖,不动声色的笑着问道:“那依宝儿的想法,爹爹该如何破局。”
知道辛大老爷是故意考她,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着,手心已经一片汗湿,指甲又一次抠破食指的血痂,但她这一次没有退缩,勇敢的抬起头看向大老爷。
暗中吐出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能急,松开自虐的手指,试着放松自己,缓缓开口道:“我不知爹爹是否有别的安排,只是觉得,万变不离其宗,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最初只是小女儿之间的矛盾,那就让事情回归本源,从源头逆转流言的走向,那么故意被歪曲的事实也就不攻自破了。”
辛宝儿说完,飞快的低下头,不让大老爷看见她勇气褪去后的慌乱,屏住呼吸等待着,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等待最后的惩罚。
良久,久到辛宝儿都感觉胸腔憋的微微疼痛了,才听见辛大老爷的幽幽地叹息声。
“你说的很好,可那样你就要站在人前了,你可想过以你的容貌,以后会面对怎样的麻烦,咱家有一个凰儿就够爹爹心疼的了,不能在添一个你了。”
辛宝儿闻言还想说着什么,却被辛老爷打断了。
“宝丫头,你先回去休息吧,让爹爹在想想。”
“是。”
辛宝儿那一瞬间似是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疲惫和伤怀,于是不再开口,乖乖的应了一声,然后轻手轻脚的退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后,辛宝儿透过渐渐合拢的门扉回望屋内那个突然露出颓态的男人,心脏微微一缩,有一种叫做心疼的感觉油然而生。
直到门彻底合上,再也看不见了,才在兰草搀扶着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屋内辛大老爷同样透过门扉看着门外的女儿,回想着刚刚向来软弱的女儿,强撑着勇气走到他面前,企图用她那柔弱的肩膀帮他抗下家族的兴衰,心脏猛地疼痛起来。
他似是看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枫叶微红,菊花初绽的秋天,他无力的看着那个张扬肆意的二女儿,收敛起一身光华,毅然决然的迈进那个吞噬她所有青春和快乐的深深庭院。
辛大老爷平静沧桑的童眸里乍然爆发出一抹恨意,一闪而逝,快的仿佛从没出现过。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赔进去一个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