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门影壁矮墙之上，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他周身笼着淡淡薄光，冠带肃正，玄衣飘荡。
    府君大人抬起右手，遒劲修长的指间晕出一道红色光芒。
    红光渐渐拢成盏宫灯，虚挂在身侧。
    妘素一愣，用沙哑沉闷的声音呵呵说道：“天齐仁圣帝君竟也为了一个凡人现身……”
    府君大人的名号很多，最常见的就是东岳圣帝、泰山府君，还有之前人间帝王追加的名号：东岳天齐仁圣王、天齐大生仁圣帝。
    要说他老人家最正统的名号应该是东岳宝诰中，慈光救苦大圣，威权自在天尊……
    府君大人眉骨匀着暖光，眼神清濯，垂眸看向被神明附体的妘素，沉声道：“本尊通司三界生死，固国安民，凡生生类祸福寿元都在本尊掌管之中，现身又何妨？”
    他飘然落在院中，与妘素对视，微微摇头，颇为感慨道：“只是，远古天神东皇太一，如今只能以降神的方式出现，未免太屈尊了……”
    东皇太一？
    听到这四个字我深深倒抽了一口凉气。
    自打温也告诉我是巫女的后人，我便查阅了大量了关于巫的资料，不管华夏还是世界各地，人们最原始的信仰都是巫。
    人类早期生产力极其低下，远古先民对很多自然现象缺乏认识。
    日月星辰、山川大地、草木鸟兽……在他们心目中都有神奇的力量，从而产生了万物有灵的观念，并心生敬畏。
    同时，先民认为人死后灵魂不灭，故而又产生了对鬼神、祖先的崇拜。
    各种丧葬礼仪、祭神祀祖的仪式随之而生，负责主持这种仪式的人就是巫。
    以歌舞降神，以符咒驱鬼，以言辞祭祀祈福。
    这种对自然、图腾、灵魂和祖先的崇拜，逐渐发展到祖先与天神合一，并创造了至高无上的天神。
    东皇太一则是巫风之中最高的神只。
    道家谓，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
    太一两字，在道家中谓无形， 太一者，牢笼天地，弹压山川，含吐阴阳，伸曳四时，纪纲八极，经纬六合。
    这位远古大神，之前只有人间帝皇才有资格祭拜，巫蛊之祸后，巫渐渐离开政治舞台，东皇太一也渐渐被世人所遗忘。
    论资历修为，东皇太一绝对是开创神级别。
    “哈哈哈……”
    ‘妘素’闷闷笑了几声，敛了笑声后，淡然道：“自秦汉人间帝皇不再祭拜本神之后，我便同其他远古之神，归于虚无，隐而不发。”
    “若不是这位祝融后人身负天人相会之道，本神也不会出现……既是感召，遑论屈尊。”
    府君大人微微颔首：“信仰更替难抵世间人心洪流，东皇如此，我玄门诸多尊神亦如此。”
    我听出他语气中的隐隐悲凉。
    末法时代，信仰凋零，有多少人还会坚守本心？
    这时府君大人话锋一转：“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
    “女娲伏羲两位尊神与巫族皆有丝毫关联，可如今皆为玄门始祖尊神，不单享我玄门香火，九州子民皆拜。”
    “巫道已然融为一源，东皇尊神既然同三清天尊返虚，世间因果，便不要再沾染了吧。”
    府君大人这说话艺术，简直了！
    刚才的话换成大白文的意思是：我敬你是远古大神，可你已经退位，世间信仰者越来越少，我们玄门又和巫有千丝万缕关系，您就别想着帮着巫抵。
    如果非要相帮，我们头上也有和你同样体量的三位大天尊罩着呢。
    这时一直不知道藏于何处的巫抵冷声道：“巫道一源？呵，既然如此，你这晚辈代为传话，让三清六御那些老家伙将九重天上的福地洞天分一半出来供我巫族！倘若府君没有这等话语权，就休要插手我灵山十巫之事！我们可不在三界管辖之内！”
    府君大人抬头看向昏沉的天际，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含着讥讽冷哼一声：“神巫折腾这么久，原来是在觊觎九重天？”
    “嘎嘎嘎，其他神巫修持己身，早就超脱淡然，也就他还心有不甘。” 毕方从后山上的方向飞回来，落在我的肩膀，低声道，“后山有情况，这里不宜再拖延，妘素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了……”
    此时妘素已经跌坐在地，比之前颤抖的更加厉害，红姐将黄金面具取下，满脸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
    温也从廊下跑过来，一把将妘素抱起，他定神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要我放心，很快将她带到我房间。
    我有些担心妘素。
    请了那么大一尊的远古大神上身，肯定很损耗元气。
    可招魂仪式还没结束，我不敢乱动。
    院中法阵的金光已经消失，整座小院陷入凝质的昏暗中。
    阴风飒飒平地起，苍穹中的云絮越来越厚重仿佛要压下来。
    温姐姐手中拿着一条仙气飘飘的白绳子，悄咪咪走到府君大人身侧，小声道：“要不要帮忙？”
    “唤白无常和牛阿傍出来，带他俩去巡视后山。”
    温姐姐点点头，屁颠屁颠跑开了。
    府君大人右手抬起，红色宫灯立于他的掌心。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魂兮归来，莫徒留外……”
    随着低沉慈悲的声音念落，原本茫然麻木的梅老爷子的生魂，脸上突然活泛了许多。
    宫灯越来越来亮，照得小院每一个角落都红彤彤的。
    巫抵不屑地冷笑：“就连九重天上的大罗金仙都不敢与我拔刀相向，后生晚辈，你不过一千多仙岁，敢和我抢人！？”
    “有何不敢？本尊执掌阴阳，未与你计较蛊灵吞魂一事，现又在本尊眼皮底下强拘生魂？旧账新账不如一起算了。”府君大人突然侧头，冷声呵斥，“发什么呆？继续招魂！”
    “啊？哦！”我被吓地浑身一激灵，稳定心神，继续吟唱大招。
    魂乎归来！无远遥只。
    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梅老爷子的生魂像是出了意识，将身上地锁链挣地铮然作响。
    就在这时，空中云雾转成旋涡，隐隐有低沉的咆哮破云扬起。
    “来了，来了……”巫抵发出志在必得地狂笑，“府君，既然你想算账，倒不如……我先送你一场生死盛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