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愔挥挥手。
丁三两站出来,先朝着李愔行礼,随后朝着魏征行礼。
“魏刺史,我进来的时候,听你说这交州之地需要各种各样的治理,需要你辅佐,我不同意。”
丁三两是老官员了,大唐最值得信任之人,在交州多年,未曾和当地官吏同流合污,硬骨头一般的存在。
可今日,这话一出口,魏征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儿。
“丁三两,你一定要晚节不保吗?”
丁三两冷笑:“魏征,你听好了。”
丁三两翻开手里的账本,缓缓开口。
“启禀殿下,过去一年,交州之地,修路一百零八条,全都是水泥路,小路均换成了石子路,以后可以修成水泥路,商贾赞不绝口。”
嘶……
修路?
魏征脸上一愣,方才他说过,修路,殿下可不会啊。
这一刻,他听到丁三两的话,突然想起来,他来的时候,到了交州,似乎平稳了许多,马车也平静了,马儿也轻松了,那一两天,他睡的极为踏实。
只不过,当时他执意选择和流民一起。
难道,那平坦的路,真的是六殿下修的?
可六殿下在长安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明明路上踢到石子,脚疼了,都要让人把地面翻修一遍。
他真的变了吗?
不,这一定是假的,是伪装,是糊弄我的。
魏征坚定了信念,眼神之中带着坚毅,我魏征刚正不阿,一定不会被蒙蔽。
李愔只是淡淡点点头:“这修路的时候,还要继续加紧,交州很大,要想富,先修路。”
丁三两点头,随后继续说道:“过去一年,交州各地,商贾往来数量极多,如今交州外城建造已经有了雏形,新建的商业街,已经有了商贾入驻,修建的美食街,已经吸引了各地生意人。”
魏征错愕了,不像是啊。
我记得,百姓都在说,交州王要盖府邸,没说要盖新城啊。
大兴土木,一定是为了掩盖他要修建豪华府邸的动机,我魏征机变无双,你骗不了我的。
“殿下,过去一年,交州工坊,共收拢流民,民夫,各色人等,两万余人,如今工坊扩大,他们携带家眷,在工坊之中做工,人人有活干,人人有饭吃。”
这一刻,魏征深深怀疑了。
别的事情,他可以相信,但唯独人人有饭吃,他不信!
他都没饭吃呢,吃不饱饭呢!
这交州,是那种有粮食的地方吗?
但他只是默默记在心里,不吭声。
“过去一年,镖局共有保镖一万名,如今各自在岗位上发挥能力,押镖,清缴山贼。”
“嗯,这就对了,本王说过,交州不允许有那些什么山贼存在。”
“殿下,交州城外,百姓为殿下写万民书,交州城过去凋敝穷苦,如今商铺遍地,人口众多,商贾往来,甚至就连胡商,似乎也开始朝着咱这边来了。”
魏征惊讶:“胡扯,胡商怎么会到这里来,胡商明明是奔着长安去的,哪里钱多,他们就去哪里赚钱!”
魏征当即反驳。
丁三两轻蔑一笑:“魏征,你懂个什么,这胡商赖以成名的三勒浆,现在全部被咱的二锅头给压制了,三勒浆卖不出去了,胡商早就赔的底裤都掉了,如今他们到交州来,那是为了购买二锅头,卖到他们自己的国家。”
魏征脑瓜子嗡嗡的,这确实有些不懂了。
丁三两不是那种撒谎的人,看他说话,神采飞扬,那定然是心中有所成就,极为自豪。
“行了,既然如此,开吃吧。”
李愔挥挥手,看向了魏征。
“魏征,你来都来了,都是大唐人,吃点吧。”
魏征眼神之中带着愤恨,他心中已经下定了结论。
朱门酒肉臭,外面都是饿死的流民。
这六殿下糊弄他可以,但不可糊弄天下百姓啊。
就冲那吃饱喝足这一点,魏征就可以确信,这交州已经是李愔的形状了。
当今,唯有他将一切真相,禀告长安。
魏征摆摆手:“殿下,臣还有事,先行离去。”
我魏征就是饿死,在这交州之地累死,也不会吃你这民脂民膏搜刮而来的东西。
回到府中,魏征拿起笔,开始奋笔疾书。
“陛下,臣抵达交州,所思所见,极为恐怖。”
“交州之地,流民极多,殿下私自招揽流民,不知所踪,大抵是为了防止粮食消耗,民变发生,给坑杀了。”
“交州之地,未曾发现水患,可官员一个个懒散无比,主要官员,臣迄今为止一个未曾见过,进城,要收钱,驿站之人,行为懒散,锱铢必较,不给钱根本不动。”
“臣惶恐不安,觉得交州要出大事,殿下招揽流民,征徭役,搜刮民脂民膏,大兴土木,臣拿着全副身家换了礼物,这才能进王府。”
“……此乃臣所见所闻,极为骇人,天地可鉴,请陛下明察。”
书信写完,魏征心头五味杂陈,风阴干墨迹的时候,他还不忘问管事老方中午吃什么。
老方端进来吃的东西之后,魏征脸上颇为精彩。
“这,咱们就吃这?”
面前的碗里,都是白粥,白粥旁边,放着几小碟咸菜,腌制的菜,那可都是从长安带回来的,在交州哪里能吃到这种东西。
“老方,咱们就吃这?”
老方叹息一声:“老爷,咱府上是一点钱也没了,要不我早请人打扫府邸了。”
这一刻,魏征感觉到了无助。
“这一趟来交州,是走错了啊。”
在长安,哪怕再多的人骂自己三姓家奴,但陛下需要我魏征,朝堂需要我魏征,天底下的人需要我魏征这么个人存在。
可交州,根本不需要自己。
他猛地抬头,阳光刺眼照在脸上,火辣辣的。
这么下去可不行,官员孤立自己,交州王不理会自己,就连冯盎和孙思邈也不爱搭理自己,甚至,李佑和李恽没事还得想对自己动手。
魏征哽咽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遇到过如此让人无法接受的场面。
拿起筷子,夹起咸菜,至少还有盐。
扒拉一口粥。
想到自己这封奏疏可能到长安还差点钱,那驿卒怕是不给送,魏征心头滋味颇为复杂。
“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