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接受权力的同时,就得承担相应的责任,皇帝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逍遥自在。朱怀听见后发出一声赞同的声音:“原来如此。”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后,朱元璋重新坐回到太师椅上,继续着手中的政务,开始批阅奏折。
朱怀看到朱元璋认真审视着一份来自户部的奏折,内容记载了工部今年上半年的花费情况。
朱元璋犹豫了一下,放下笔,眉头紧锁:“我记得去年工部上半年的开支也就七十几万两银子。”
朱怀凝神细看奏折,发现工部这半年的花费竟然高达一百万两之巨,这不由得让他明白了朱元璋为何犹豫不决。朱怀试着推测:“是不是因为寿州府灾后重建工作花销过大导致的呢?”
朱元璋摇摇头:“就算寿州府遭灾面积大,修房子又能花多少钱?怎么会多出三十万两的开支?”过了一会儿,朱元璋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会不会有人在贪污腐败?”
户部是个极容易滋生腐败的部门,因为他们负责国家大部分的工程项目,这里头很容易出现问题。朱怀建议:“那我们就查查吧。”
朱元璋叹了口气:“户部可是汇集了大明十四个布政司所有财政的地方,而布政司下还有州府。”
“想要彻查,谈何容易啊!都察院的人手就这么点,让他们用一年的时间也不可能把所有州府县的财务查个水落石出。”自从去年以来,朱元璋就觉得账目有点不对劲,但他始终找不到线索,也不知道如何去排查。
朱怀思考了一会儿,向朱元璋提议:“各个州府的账簿有吗?随便找一本来看看。”
朱元璋看着朱怀:“你是打算筛查吗?这数量太大了,而且很难核查清楚啊!”
那一本本密密麻麻的账簿,即便是朱元璋看了也会头疼,每一页上的数据多得让人眼花缭乱,想要核查清楚谈何容易。别说朱元璋了,连户部想把这些数据统计出来都需要一两个月,更别提让他们再进行核查了。朱怀神秘兮兮地说:“先把账簿拿来,让我瞧瞧。”
朱元璋摊开双手:“许多账簿都被户部封存起来了,这个时候他们也不可能马上送来。就算给你了,你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就把里面的情况摸清呢?”
朱怀思索片刻,回答朱元璋:“我研究过不少数据,归纳出一个规律可以用来识别假账。”
朱元璋立刻来了兴致:“哦?什么规律这么神奇,看一眼就能知道真假?”
朱怀解释道:“这就是本福特法则,你可以暂时把它当作检查假账的一个规律。在实际生活中得出的一堆数据里,以数字1作为首位数字的概率大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一,接近我们直觉预期的第一位数字出现次数的三倍。总的来说,数字越大,作为首位数字出现的概率就越低。这个规律可用于检测数据是否存在伪造。”
朱怀尽力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给朱元璋听。
朱元璋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首位数字并不是均匀分布在账簿中,而是首位数字越大,出现的可能性反而越小?”
朱怀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反正你现在也没有明确的方向,不妨试一试。”
朱元璋点头答应:“好吧,至少算是个思路。”
朱元璋摇头笑了笑,总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太玄乎了。要是看一眼账簿上的首位数字就能查出假账,那岂不是太过神奇?
世间道理哪里有那么简单?不过既然孙子一番好意,他也就不泼冷水了。
夜幕渐深,外面狂风大作。
案牍前的灯光忽明忽暗,不知不觉间,朱怀已经在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朱元璋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地披在朱怀身上,然后又继续批阅奏折。尽管他已经六十三岁了,但很多时候,他批阅奏折都会熬到凌晨,第二天却依然能够早早起床。
他是一个极为自律的帝王,即使年逾六旬,仍然保持着这样的作息!
不知何时,外面天空已泛起了鱼肚白。
朱元璋轻轻拍了拍朱怀的肩膀唤醒他。
朱怀迷迷糊糊地应答:“嗯,啊,干什么呀?”
朱元璋又好气又好笑:“醒醒,天亮了,该回家了,否则咱们会被责备的。”
一听这话,朱怀立刻清醒了过来:“这么快就天亮了吗?!”
他揉揉眼睛,朱元璋笑着,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帮朱怀擦去眼角的眼屎。“没错,时间过得就是这么快,一眨眼一夜就过去了。”朱元璋感叹道。
朱怀望着案牍上原本堆积如山的奏折,此刻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
“哎呀!老爷子,您不会是一夜都没合眼吧?”朱怀关心地问。
朱元璋回答:“眯了一会儿。”
“您老这么拼命干什么?一定要好好休息啊!”朱怀心疼地说。
朱元璋微笑道:“知道了,好了,洗把脸,你自己回去吧。”
朱怀答应一声,匆匆洗漱完毕,挥挥手向朱元璋告别:“老爷子,如果您困了,就再多睡一会儿。”
“知道了,你走吧。”朱怀点头。
朱怀记着来时的路,沿着长廊快步走向武定门。
刚走出武定门,不远处,傅友文正在清晨赶往皇宫进行财务核对。看见朱怀,他立刻愣在原地,身体僵硬。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翩翩少年郎——傅友文的脸色瞬间大变!“哎呀!”
他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这不是朱怀吗?
他怎么可能进入皇城?
哎呀,不对劲儿!
恐怕不是老头子特意带来的吧?
我靠!
这、这、这……
傅友文站在原地,嘴巴一会儿张开一会儿闭上,好像喉咙里卡住了鱼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第105章 谁会把一个死人跟他联系起来呢!
傅友文一直觉得朱怀这个人并不简单。
以前老头子带他和詹徽去朱怀家商量对策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他确信,这世上肯定有不少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隐居民间,成为了未被发现的瑰宝。但如果老头子真看重对方的能力,为何还要把身份藏得严严实实的呢?
直接告诉朱怀,自己是皇帝,要重用朱怀,这样不行吗?
可是老头子并没有这样做,不仅没有,他对朱怀的情感还超过了常人。
当时傅友文就觉得朱怀绝不简单。然而现在,
老头子竟然又把这小子带来了皇城?
傅友文竭力抑制住惊讶之情,直至看见朱怀走得远远的,才懵懵懂懂地踏入了皇城。
刚刚进去不久。
就有锦衣卫挡住了他。
“傅大人,皇上在殿阁,让您带着工部各州府县的账簿第一千五百册去找他。” 嘶!
殿阁是学士们帮皇帝审阅奏折的地方,老头子不会带着朱怀在那里一夜批阅奏折了吧?傅友文不敢再往下想了,忙不迭地点点头:“好!本官立刻去。”
朱元璋揉了揉胀痛的眉头,起身在院子里舒展舒展筋骨。
朱怀代查的那个假定律,朱元璋半信半疑,心中存有一丝疑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让傅友文拿几本账簿来看看吧。
不一会儿,傅友文捧着工部的账簿赶来了。
工部各个州府的账簿众多,傅友文一次自然无法全部抱来。朱元璋瞥了他一眼说:“把这些账簿放到值庐,接着再去取。” “遵命!”
傅友文低头走进殿阁中的值庐。
值庐里的奏疏已经被整理得井井有条。
傅友文的心跳加速。
看来老头子昨晚果真又一次审批奏疏了啊!
他不敢多想,把账簿放下后,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朱元璋活动了一会儿后,重新回到了值庐。
他随手翻开傅友文送来的奏疏翻看起来。
大致浏览一遍,就扔到一边,如此反复进行。
等到傅友文再次抱着一叠账簿进来时,地上已经散落着各式账簿。
朱元璋依旧像之前那样,翻开一本账簿,大致扫两眼,随即把账簿扔在一旁,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个动作。
傅友文微微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提醒。
老头子这是在干什么啊?哪有这样的看账簿法?
他在搞什么呢?
就在傅友文转身欲离开之际,朱元璋头都没抬地开口问道:“今年上半年,工部开支比去年同期增长了三十万两,你不觉得奇怪吗?”
傅友文停下脚步,急切地说:“微臣正在核查此事。”
朱元璋哼了一声:“何时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个……”
傅友文不敢把话说得太满,毕竟户部的人手也就那么多,“大约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应该会有结果……”
朱元璋冷笑一声:“两个月,就算是查到了又能怎样?还能找谁去算这笔账?”
傅友文低着头不敢言语。
朱元璋则继续将账簿扔在地上。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道电流般的想法瞬间划过朱元璋的脑海,他连忙捡起刚才扔掉的账簿仔细审查。
原来这是来自浙江淳安县的账簿。
朱元璋盯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瞳孔逐渐眯了起来,眼中闪烁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淳安县上半年都在做什么?”朱元璋向傅友文问道。
傅友文立即回答:“回皇上,淳安县正在修建新安江淳安段的河堤。”
朱元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案牍,一下接一下,就像敲响丧钟一般。“工部上半年给淳安县拨款十万三千多两白银——嗯!”
“调查!”
“让都察院去趟淳安,秘密地给我查清楚!”
傅友文匆忙记下,却也不明白老头子为何单单盯上了淳安这个地方。
这账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要是有问题的话,户部负责统计数据的小吏早就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账簿汇总到吏部,经过统计整理,是不会找出任何问题的。
但是为何老头子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要都察院下去调查呢?难道这只是随机抽查?
正在傅友文思索之际,朱元璋再次发话了。
“宁波卫是不是在修筑水寨?”
傅友文愣了一下,“启禀皇上,确实如此。”
洪武年间,东南沿海共有三种水师兵种:一种隶属于水师的卫所,一种是各地的内河水寨,还有一种是乡村里的民兵组织。
水寨是在近海内河设立的一种防御工程,通常会在河堤或海岸建设一座防御城堡,专门用来抵御近海敌人的登陆进攻。
朱元璋语气冰冷地说道:“也让都察院派人去趟宁波卫,给我好好查查!”
傅友文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大概是随机抽查,以此方式威慑地方吧?
只此一种解释了。“微臣明白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行了,账簿拿回去吧,我不看了。”
这两个地方账簿上的问题,跟朱怀所说的有点相似。
按照那个孩子的说法,首位数字越大,出现的几率就越小,其他账簿似乎都遵循着这个规律,唯有这两个地方的账簿不符合。
至于别的账簿,朱元璋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
他想先试探一下,看看这两个地方到底会不会出问题。
处理完这些事后,朱元璋背着手向皇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