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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玉握紧拳头。
这一世她费尽心机离间桑翊与许挽铃,没想到桑翊还是喜欢上了许挽铃吗?
难道命途真的无法改变?
殊玉眼中满是愠怒,桑翊就这么贱吗?!在看清许挽铃蛮不讲理的一面之后,竟还能对她产生爱意!
而此刻的桑翊满心悲伤,完全不知道有两双视线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桑翊深吸一口气,将满心忧虑先放在一边,自己心里安慰自己道:“师尊那么圣洁的人,怎会随便喜欢上一般人?这样的事发生的可能性虽有却并不大,我还不如加快自己的步伐,去追上她的修为,站在她能看到的高度。”
能被师尊看见自己的成长与强大,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幻境之中,岁月悠长。
樱桃儿逢年过节就会来看一看爹娘,顺便和柳妖说说心事。
柳妖很珍惜每一次见到樱桃儿的机会,恨不得时间在这个时候拉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每到这样的时候,柳树的枝条都会不停地微微晃动,像是回应樱桃儿的话语。
似乎这样,也不错。
忽有一夜,樱桃儿怀中抱着自己不满一个月大的孩子,来娘家疯狂拍门。
柳妖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樱桃儿,立刻隐身上前,眼中满是担忧。
他观察片刻,才看到哭成泪人的樱桃儿怀中,孩子已经发烧到昏迷不醒。
那一夜,樱桃儿的娘家人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请了郎中又请巫医,闹了大半夜,一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孩子才醒了过来。
柳妖与巫医目光触碰,很快闪躲。
巫医走到没人处,道:“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你果然心怀鬼胎。”
柳妖低头沉默,没有开口。
巫医道:“你若一直这样,倒也还好。不过,你与她本是殊途,你不会有好结果的。”
柳妖反驳:“不可能,樱桃儿天真纯善,怎么会伤害我?”
巫医冷笑道:“你不信?你饮了她的血,就会与她有扯不断的联系,若是她再遇上事,你会遭受抽筋扒皮之痛,你也愿意?”
柳妖眼中出现浓浓哀愁,道:“我怎么会不愿意。”
巫医似乎是早就在等他的答案,立刻道:“既然你愿意,那你便承受吧,不要怪我。”
柳妖没有明白巫医的意思。
桑翊只见巫医将樱桃儿拉到树旁,道:“娃呀,你这孩子先天不足,需要你至亲之人的血肉为药,吃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好转。”
桑翊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柳妖愣住,樱桃儿也从未听过这样邪门的治病方式,道:“我爹娘年事已高,用我的血肉不行吗?”
巫医道:“你也先天不足,血肉无效。”
樱桃儿指着柳树道:“我是命中缺木,但我认了干爹,出嫁后,我已从我干爹身上取下一块木头做成了梳子,每天都压在我的枕头底下,也不行吗?”
巫医摇头。
“不过”,巫医似乎被樱桃儿说的话提醒,“你的干爹,也算是你的至亲。它虽然没有血肉,但是它有灵气。”
樱桃儿眼中又现出希望。
“砍了这树的一部分,为你的孩子做一个摇篮,让其在上面睡七七四十九日,也有效果。”
桑翊感到柳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是出于本能的恐惧。
樱桃儿会怎么说呢?
桑翊看到樱桃儿几乎毫不犹豫,道:“好!”
结界中的日复一日是每日十二时辰实打实度过的,桑翊附于柳妖身上,亦清楚柳妖的所思所想。
若是柳妖性命可以救樱桃儿,他相信柳妖绝不犹疑,可是,巫医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樱桃儿却答应得毫不犹豫。
答应没有问题。
可是,可是......
哪怕犹豫一瞬间也好呢?
起码能让柳妖感受到,樱桃儿也有那么一点点在意自己。
......
这次伐木用上的有大大小小的斧锯,切割柳木的“嗡嗡”声响彻门前,木屑“沙沙”落在地上,如同再也被风吹不起的死灰。
将近一半的柳木被砍下,剩下的一半木头,像白骨一般突然立在风中。
桑翊感觉自己的胳膊像是被活生生扯下来一样,疼得发昏。
自己只是共感,便痛得直冒冷汗,柳妖失去一部分本体,直接会是折寿的代价。
疼,真的太疼了。
爱不止有岁月静好,还有令人发疯的疼。
按柳妖的修为与聪慧,他完全可以在知道自己将会被砍掉一部分本体之后离开这处,以一截柳枝化为替身,保全自己。
可是他没有。
替身没有原身的修为灵力,起不到效果。
他舍不得樱桃儿,也舍不得樱桃儿伤心。
入夜,樱桃儿宿在娘家,半夜里睡得不安稳,一直翻来覆去,半梦半醒。
柳妖感受到她的不安,拖着伤体,踉跄着到樱桃儿床边,盯着她睡颜许久。
桑翊不知道柳妖想做什么,也只能跟着他一同看樱桃儿。
久到桑翊觉得柳妖的腿都要麻了,柳妖才俯身,盯住樱桃儿双唇。
桑翊在那一瞬间特别想离开柳妖的身体,他想干什么,桑翊一清二楚。
并且他觉得,柳妖对樱桃儿情深至此,这一吻必是会落下无疑。
可是柳妖勾唇一笑,眼中有缱绻无数。
他弯起食指,轻轻在樱桃儿鼻子上刮了一下,便离开了。
桑翊只觉虚惊一场。
柳妖因为丢失大半本体虚弱至极,功力折损,桑翊也受了影响,视线因此变得模糊起来,再也看不清东西。
他在这朦胧的视野中活了三年左右,前两年还能偶尔见到樱桃儿回家,听她说一些家庭琐事,到了第三年,柳妖再也没能见到樱桃儿。
从樱桃儿两年前的诉说中,桑翊得知樱桃儿的儿子病好之后,脑子便变得憨傻,从此不再是一个正常人。她的夫君也在一夜之间变得暴戾无比,时不时喝得烂醉,然后对樱桃儿一通拳打脚踢。
又是一个冬夜。
这次樱桃儿是被人抬着回来的,来的是她的婆家人。
据说樱桃儿的儿子外出迷路上了山,被山匪掳了去,传来书信一封要真金白银来赎。
这对于一个村户实在是代价太大。
樱桃儿求丈夫去救人,可是她的丈夫不肯。
她的夫家认为,一个傻子,活着也是累赘,就这么死了,或许是件好事,他们也能眼不见心不烦,再生一个就好。
可那是樱桃儿身上掉下来的肉,樱桃儿死也不肯放弃,到处求人,磕头磕得满脑门是血,才换来了少量的银两。
等她丈夫被求得不耐烦,终于拿着银两去山上换人时,却发现了被吊死在山匪门前的儿子。
樱桃儿一夜之间疯了,抱着死去的儿子不放手,她丈夫起初还会管管她,在她不见的时候找她回来,后来耐心耗尽,也懒得再找。
某个早上,山中砍柴的人发现樱桃儿落下山崖死了。
人走茶凉,她丈夫打算再娶一房,可是自他有了娶妻的想法后,便开始不断地生病。每每深夜,都会梦到樱桃儿的鬼魂披头散发地朝他扑来,要索他的命。
樱桃儿的婆家人来,就是为此事求个解法。
柳妖心如死灰,木然站在一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灵力用在受伤的双眸之中,看着一切。
木板上,破旧的白布下露出樱桃儿一只手,其上已隐隐有白骨。
躺着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很多天。
曾经多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啊。
......
桑翊感到柳妖心痛异常,几乎痛到窒息。
人就是这样的脆弱。
妖不同,即使失去半个本体,还能苟活。
妖,应该爱上凡人吗?
甚至,妖,应该和凡人扯上关系吗?
柳妖在一片黑暗中,不停地问着一个问题,值得吗?值得吗?
他在悲伤之中开始痛苦,开始怀疑,开始产生莫名其妙的恨意。
全是一场空,让他显得像一个笑话。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他没有化形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他不存在就好了。
为什么要相见,为什么要相识,为什么要相知。
她死了,那滚烫的爱意无处依存。
他该怎么办?
要不,就恨她好了。
对,樱桃儿让人砍去了他半棵本体,致使他修为折损,失去光明,他念着曾经的一切岁月静好,一直在默默付出,可樱桃儿从生到死,根本没有对他给予过半分回馈,甚至樱桃儿都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存在。
他应该恨的。
起码,起码这样好受一点。
......
柳妖觉得自己一败涂地。
那些不为人知的情愫,似乎在樱桃儿的死讯到来之时,变成了笑话。
他一直的坚持算什么呢?
婆家人图穷匕见,因樱桃儿横死,成为厉鬼,要以非寻常之木为棺,永生永世将其镇压,出价十五两。
非寻常之木,所有人想当然地知道,此事非门前那棵柳树不可。
桑翊五感已失,唯有心是真实跟着柳妖痛的。
柳妖喜欢樱桃儿,付出至此,到最后,要变成一副棺材,与他心上的爱人同葬黄土之下。
千万供养,最终换来同眠九泉。
感受到樱桃儿的爹拿着斧头砍向柳妖,桑翊尽管看不见,还是闭上了双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降临,一种强烈的抽离感袭来,他的魂魄被柳妖推出了树身。
桑翊睁着空洞的双眼,觉得自己要摔到地上头破血流,却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一下自己。
下一刻,一个人扶住了他,熟悉的幽香包裹自己,桑翊终于得空吸了一口气,肺腑重新鲜活起来。
师尊啊......
他努力睁着双眼,现实模糊,渐渐的,有细碎微光被窥见,最后,一双清泠泠的双眸映入眼中。
殊玉依旧穿着那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可是那双眼睛还是他熟悉的关心目光。
桑翊从柳妖身上剥离,身心俱疲,此刻也不想再装了,扯住殊玉的袖子,虚弱道:“师尊。”
殊玉:“......”
桑翊是怎么认出她的?她都这样隐藏身份了,还能认出来?
殊玉有些愣神,眼神迷茫了片刻,桑翊却笑了。
他忽然觉得师尊有几分......可爱?
但殊玉很快反应过来,她本想用柳妖结界设下重重关卡来考验桑翊的修为,可是柳妖临时反悔,让桑翊经历了一遍他对樱桃儿无人知晓的暗恋,桑翊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刻意让他经历的。
一个师尊,处心积虑地让徒弟进入结界感受一场虐恋,这会不会显得很奇怪?
殊玉的心中在片刻间已闪过百转千回,她忽然清清嗓子,将话题改变到另一个角度,道:“桑翊,被人剥夺一切的滋味好受吗?”
桑翊没想到殊玉开口第一句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柳妖的确是奉献了所有,除过他对樱桃儿的爱意,这故事中便只剩下了剥夺。
殊玉前世也被所谓正道中人剥夺了一切,她无助到极点的时候,她的好徒儿还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
现在让桑翊感受一下被剥夺所有的痛苦,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惩罚。
她也很想知道,桑翊对此是什么感受。
桑翊坐起身,殊玉也不再遮掩,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师徒二人坐在地上,看樱桃儿的父亲正挥舞着斧子,将柳树一下一下地砍倒在地。
“轰”一声,半棵残存了几年的树终于不再硬撑,落在地上,激起满地尘埃。
桑翊道:“被人剥夺一切,滋味真的不好受。”
殊玉冷冷哼了一声,“可是世人就是喜欢剥夺,他们贪图钱财、利益、好名声,自己没有,就想要强抢。或许,剥夺别人的东西,滋味会很好受吧。”
桑翊觉得殊玉带了一种说不上的情绪。
他试探道:“世人的确大多如此,可是樱桃儿不知道柳妖的存在,自始至终,她只认为那是一棵树,所以每次取舍,她都不会去顾忌一棵树,弟子觉得她还是有点不一样。”
殊玉自然没有指樱桃儿,不过她对桑翊这个反应有些感兴趣,扬眉道,“你觉得,是我对樱桃儿有偏见?”
桑翊否认道:“没有,师尊,我知道您对她没有批判的意思。”
殊玉道:“那你是觉得我赞同樱桃儿?”
肯定不是,桑翊眼神锐利,凭什么剥夺了别人的一切,还能说她的一生干干净净?
就算是一棵树,她也对它有所亏欠。
看着殊玉带着一种狡黠笑意的眼神,桑翊明白了,师尊心里是有不平。
他道,“师尊,我与你一致,并未认同樱桃儿。在柳妖身上,我与他共感,那一刀一斧劈在身上的时候,我是真真挨过的。说到底,我只是,替柳妖遗憾。”
殊玉没有吭声。
桑翊道:“我想,若是樱桃儿知道了柳妖的存在,她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铸下大错,有一丝丝的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