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玉已在桑翊灵台中,不知待了多久。
从殊玉于雪崩受伤之后清醒,到得知青崖死去、江离被扶岚宗算计反抗,再到她又一次被关进地牢,这一切,都是她亲眼目睹。
接着,她便看到了自己昏迷在地牢里时,不为人知的一切。
原来,桑翊后来曾看望过她。
桑翊将奄奄一息的殊玉抱在怀中,脸上的悲恸毫不掩饰,那一刻,他终于能将真正的面目展现在殊玉面前,将压抑了许久的滚烫泪水落在她发间。
“师尊,我也不想的啊,我既不想你受委屈,却又不想你莫名其妙地因为那破诅咒死掉,我该怎么办啊……”
“青崖还活着,我给许挽铃的是假的山鬼草,她欣喜若狂地吃了,却不知以后每个月都会受蚀骨砭心之痛,师尊,我替青崖报仇了,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啊……”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殊玉的三魂七魄仿佛被这句“杀了我吧”四面八方地围困,在一片喧嚣之中,她本该利用化神修为来破除这魔障,可是……
可是,她却只有难过。
前世桑翊对着她一口一个“杀了我吧”,她只当是无所顾忌的挑衅。
却从来不曾想到,这句话,是桑翊一生的目标。
后来,江离自刎,桑翊看着生不如死的殊玉,决心亲手结束这一切。
在因仇恨疯魔的殊玉一路杀到北渊之前,桑翊已想好了最后的对策。
青崖与江离已在殊玉心中死去,她一定恨透了他,会拿他偿命。
可若是等殊玉杀了他,大仇得报,失去目标,自己也不想再活了呢?
桑翊想起了轩辕厉那句让他努力活着的诅咒。
“你冷心冷肺,没有人会喜欢接近你,没有人会近你,爱你!”
就让这句话,也如同“诅咒”一样,在殊玉心里种下活着的念头吧。
就让北渊,成为他最后的埋骨之地吧。
等他临死之前,定会用尽全力自爆,将追杀殊玉的所有修士,一同带入地狱。
这样,殊玉便能从此自由,安然无恙了。
所有一切,都如同设想中的一样,殊玉被围困在了北渊之上,桑翊说出那句诅咒,等待着殊玉勃然大怒,然后一剑刺死自己。
可是……
仇恨堆积到无以复加之时,天地静默间,殊玉还没有杀过来,桑翊便被不知名的力量困在了原地,硬生生被活活抽去了三魂七魄。
殊玉于桑翊灵台间,看到了那个让自己一生都苦不堪言的始作俑者——
苏杳。
苏杳对着桑翊冷笑一声,瞬间化为桑翊的模样,对着瞳孔失焦的桑翊做了个鬼脸。
然后,层层阴云包裹住真实的桑翊,苏杳盯着桑翊的脸,带着他的三魂七魄,让剑身涌动着殊玉熟知的属于桑翊的灵力,将殊玉一剑穿心。
“还想改命?想得美。”
这是苏杳将三魂七魄还给桑翊时,对他说的话。
变故仅在一瞬间,殊玉的生命急速衰竭,“扑通”一声,落进了北渊。
那无底的深渊,似乎一张深不见底的嘴,殊玉一落下去,就不见了踪影。
桑翊来不及去追目的达到了就遁逃的苏杳,从云端跳了下去。
可是殊玉已无处可寻。
北渊之水侵蚀血肉,桑翊顾不上灵力护体,顷刻间,浑身重伤,伤可见骨。
他茫然地在海水之中翻找,呼喊着一句又一句的师尊。
她不会回应我了,他想。
就算她活着,她都要恨死我了。
那可是,一剑穿心。
修真界因桑翊反常的举动乱作一团,堂堂仙首如自戕一样跳入了北渊,然后不知所踪。
许挽铃也慌了神,她站在北渊边上团团乱转,不知道桑翊若是死了,她会不会又变回一生都无所依靠的惨烈境地。
十天,整整十天。
桑翊才从北渊之中游了出来。
修士们苦寻无果,早都失了耐心各回各家,唯有许挽铃,不心死地等在北渊边上,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结果。
可是,她的心还没死,等来的人,却已经心死了。
确切地说,许挽铃等来的,是一具骨架。
桑翊浑身除了上半张脸,其余地方,都已经被北渊之水侵蚀殆尽。
留着上半张脸上的眼睛,是为了寻找殊玉。
许挽铃等来这么一个失魂落魄的怪物,尖叫着后退。
桑翊却视她如无物,木然地朝前走着。
一步,两步,三步……
“哗啦——”
骨架散裂开来。
殊玉一生见过生死无数,却还是被桑翊的惨状惊到颤抖。
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了。
许挽铃几乎要被这一幕吓到精神失常,可是若是眼前的这个人死了,自己就很难再有一个依附的大树了。
于是,她压制着自己恐惧的本能,从空间里找出一瓶又一瓶从桑翊处偷来的符咒和灵药,不管不顾地给桑翊骨骼化的嘴里塞。
不仅塞,她还拿着药水罐,全然不顾灵药是否有用,全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或许是桑翊命不该绝,也或许是天意,经过许挽铃这番瞎折腾,桑翊竟真的再次生出血肉,重塑了经脉,活了过来。
殊玉于灵台中木然地感知着整个过程,却再也没有听见一句桑翊的心声。
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
若非将自己的三魂七魄融入书命石,恐怕永生永世,殊玉都不会知道,前世的她死后,那个她满心仇恨怨怼的人,这般地痛彻心扉,这般地死去活来过。
他们谁欠谁的,早已分不清,道不明……
活过来吧,桑翊,活下去,不要再为了谁而活,不要再去背负你背负不了的事。
殊玉看着虽然活了过来,却呆滞如木石的桑翊,只觉得窒息。
是她迟钝,是她这个做师尊的,从来没有护住这个徒弟。
他原来,是这世上最好的徒弟。
都说化神境心境坚定,不会再为外物所扰,可是殊玉了解前因后果,才知道一切都是放屁。
她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桑翊就那样如同提线木偶般活了小半年,直到有一次,许挽铃牵着他散步,他无意间瞥到了凌霄峰上,那个殊玉曾经住过的,小小院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