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雕好的花纹上被凿出一道深深的划痕。
这已经是四天内，江正召雕坏的第七块木头。之前还以为木雕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毕竟十四岁的孩子都能完成。现在，不得不承认，那个孩子是天才。
“公子。”
江正召手上拿着凿子回头，来人竟是田英杰，“有事？”
田英杰看看他身边的木头，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面露尴尬的说：“不早了，我看到那些工匠都下了工……如果有空的话，想请公子喝一杯。”
江正召笑了笑，也看了眼自己刚刚毁掉的木头，随手放下手中工具，很干脆的点头：“行。”毕竟等了他这么久，看来是有决断了。
离船厂不远，有处小酒肆，酒不算好，下了工的匠人们经常来此喝上一杯。田英杰与江正召坐在角落里，一人要了一壶酒。
“怎么没见张小姐？”田英杰喝了口酒，随口问。
这开场白……江正召愣了愣，随即笑起来，答非所问的说：“我都快忘了。”
明明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老有人提？江正召眼前又浮现张斓瞪着眼睛、气鼓鼓的样子。急忙拿起酒壶，狠狠灌了几口。酒辛辣，如刀子划过喉咙，脸皱起来，猛咳几声。
“这酒提纯过，除了烈，什么都不好。”田英杰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江正召放下酒壶，捂嘴喷了口酒气，看着他问：“你经常来？”
田英杰点头。二人没再说什么，都顾自喝着酒。不过，江正召学乖了，将酒倒在杯中，慢慢喝。
过了半晌，江正召好奇的问：“你这年纪……好像，没见过你妻儿。”
田英杰微笑点头，看着手中酒杯似在回忆，半晌小声说：“她是播州杨氏嫡女，成亲六年，一子一女。在父亲决定要……我与她和离，让她带孩子们回播州。”
江正召也看着手中的酒杯。这个做法，当时就生了必死之心？叹道：“你可以去看看他们。”
田英杰摇头，“他们已经姓杨，不姓田了。以播州杨氏的实力应该能与顾成抗衡，再加杨氏一向忠君，根本不会反。所以，定能护住她们母子三人。”
江正召不看他，问：“台罗普亮现在怎么样？”
“西南诸卫都不太平，几大寨合兵，打下了好几处卫所。顾成……应该已经到了。”田英杰语气很淡，却没半分隐瞒。
这番话，说明他一直与那边有联系，没想到田英杰如此坦诚。江正召点头，道：“思州、思南宣慰使司，没了。”
“思州城破那天，就已经没了。”田英杰喝了口酒，像是自问：“如果那天，我娘和我一起离开，事情会不会不是这样？”
江正召笑起来，“你知道答案，不然也不会和离。”
过了半晌，田英杰悠悠的问：“你说，什么叫安居乐业？”
江正召喝着酒，随口答：“安居嘛，就是有饭吃、有房住、有钱花；乐业，大概就是每天都有工做，赚到钱，开开心心、安安稳稳。”
田英杰点头，“就像这里。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平淡、安稳。”
“没什么不好。”江正召又为自己倒了杯，一口喝掉。
“是啊。”田英杰浅浅喝了口杯中酒。二人又默默的顾自喝酒，片刻，只听田英杰小声道：“十月二十，我娘让我到辰州汇合。”
江正召一怔，抬眼看向田英杰。
田英杰仍喝着酒，没看江正召，继续说：“可辰州这么大，我和我娘都没去过。怎么汇合？”说着笑起来。
“现在出发，还来得及。”江正召看似随意的劝道：“就算没去过，到了那边，说不定就联系上了，可能没你想的这么复杂。”
田英杰像是想了很久，“我不想这样，打仗、朝不保夕。思州城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原本他们也可以在城里安居乐业。如果是你，去不去？”
江正召想到思州城中的那一幕，不自觉的摇头。遍地尸首的日子，没法过，“你是怕你娘逼你……”话没说完，转而用不太负责任的态度道：“不知道。或许你可以当没收到消息。”
这或许是个办法，但是阿龙……田英杰不置可否，看着手中的酒杯，喃喃问：“那些护卫怎么办？他们的亲人死在了城里。可是，这仇怎么报？怎么都是以卵击石。”
江正召一口口喝着酒，这酒好像没这么难入口了，一壶喝完，又要了两壶。“回思州吧。放他们自由，做个普通百姓，重建思州城。总不能老是想着报这个仇，搭上自己一辈子。再说了，打仗啊，这仇没法报。”
“现在吗？”现在的思州仍陷在战乱之中，真不知道爹当初有没想过会这样？田英杰猛的一口喝完杯中酒，苦笑着摇头：“我呢？罪臣、逃犯，回不去了。”
“呵呵，你都是想好要死的人，现在没死，这就赚大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啰。去辰州见娘、去播州见儿女，还可以出海。呵，你比我自由多了。”江正召有些醉了，喝着酒，话也多起来。
田英杰手上拿着酒杯，喝的并不多，看了眼江正召，见他支着脑袋，一口一杯，一刻不断。
之前，刚来没多久就发现船属于楚王府景陵郡王名下，这或许能用‘皇商’解释。但那日江正召到太仓，这处港口船厂的处理看似随意，却规格极高。因为接待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王姓副官、另一位是郑和。
郑和是内官监掌印大太监、正四品，二万多人大船队的总长，也是目前此地品阶最高的官。就算思州宣慰使也不过是三品，自己这个副使，从四品而已。
郑大人不仅亲自接待，看似谈笑风生的场面，一举一动却极为有礼。反观他，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更像是毫无察觉。一介白丁？怎么可能。
“这次，听两位管事的意思，你压上了所有的银钱，而且里面还有张小姐的。其实，不如叫上她，我们一起出海？”田英杰看着江正召，试探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