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雕场内,江正召又拿起凿子、刻刀,重新雕起另一块木料。完工的那块,被布盖着,扔在了一边。
“爷。”离尘提着食盒进来,“爷,歇一会、喝口水。”
偏巧,一刀用力过猛,刚成形的花瓣刻断了一块。江正召无奈的闭上眼。
之前沈维汉在的时候,只是静静守在一旁,水和吃食也都提前放在角落里,渴了、饿了就自己解决,他就好像不存在一般。
而离尘,唉……从没觉得他有这么烦,几乎每过几刻钟就能听到他在喊‘爷’,‘吃饭了’、‘喝水了’、‘歇会吧’。已经过了一天,这块木料连基础的底纹都没刻好。
“爷,您先喝这个。”离尘满脸堆笑,递上只葫芦,“爷,船厂已经关门了,今天天黑的早……”
“我们把规矩讲一讲。”江正召扔了手中的刻刀,拿过葫芦,打断离尘。
离尘笑着说:“沈大哥说过了。”
“说过,你还这样?”江正召瞪着他。
离尘挠挠头,“爷,您先喝,我把灯点起来。”
江正召叹气摇头,拿着葫芦喝了一口。味道不对!皱眉问离尘:“这是什么?”
“药啊。”离尘已经点起了一盏灯,理所当然的说,“沈大哥说您不肯喝药……”
“谁不肯喝药了?”江正召不高兴的说。
离尘边点灯边说:“爷,我问过大夫。大夫说方子开的是汤剂,就不要做成丸剂服用,药力不同的。”
“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江正召叹口气,盯着离尘。
离尘点头,快步走到江正召面前,小声道:“我是去外面煎的药,找了这个葫芦装起来,两位护卫大哥都在这里守着爷呢,工匠们都下了工。没人发现。”顿了顿,疑惑的问:“爷,您是不信大家了吗?”
江正召转过身,盯着那块木料,似在想补救办法,半晌才说:“你去守仓库吧。”
离尘委屈的看着江正召,“爷,我去守仓库,您能喝药吗?我可以天天给您送来。”
“我很好。”江正召头都没回。
离尘噘噘嘴,像是自言自语的轻声说:“您才不好。太医说的话,您都不听。沈大哥说您心里苦,所以就处处依着您,舍不得您再受一点点委屈。您不肯喝药,他就到处求人将药制成丸剂;您不肯回去睡,他就在这里整晚整晚守着;您有一点不舒服,他就自责的要死,偏又不敢劝您、说一句重话。他说只要爷想开了,就会好的。但爷,您要什么时候才想开?”
江正召回头,看着离尘,摇着头笑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在想什么?”说着,看似随意的拿起葫芦,几口喝完。
离尘高兴起来,接过葫芦,提议道:“爷,那晚上我们回去睡吧?我去准备热水,伺候您洗个澡。您说过,泡舒服了,心情都会好。”
江正召认真的说:“你知道的,这幅木雕必须七天完成,今天已经浪费一天了。”
“但是,爷,您雕这个干什么呢?我问过其他师傅了,他们都说没什么木雕是必须七天完成的,再说这么大的料,爷您又是打的腹稿,师傅们说,耗心力不提,也没这种做法。”离尘急了。
“你懂什么。”江正召转过身不理他。
离尘看着江正召,难过起来,“爷,您不要这样好不好?他们没人敢来劝您。护卫大哥说,您这么做是因为想忘掉张大小姐。可是,我知道您还贴身收着那支银簪,这怎么忘呀?”
“放肆!”江正召低喝一声,怒道:“妄议皇家私事,是本王平时太随意了?!”
离尘一愣,瞬间回过神,猛的跪下,带着哭腔说:“离尘错了,请殿下责罚!”
“这几天不用你伺候了,回去守仓库吧。现在就走!”江正召将手中的刻刀随手一扔,向睡觉的角落走去。
“爷!”离尘不想走。
“再不走,就回武昌!”江正召没回头。
离尘委屈的擦擦泪,“离尘领罚,这就去仓库。”站起身,刚要走,想起那只食盒,“爷,晚饭在食盒里,放久了会凉。”
江正召没理他,收拾了下毯子,拿起一床薄被准备躺下。
门口,老辛、老壬探了探头,见离尘挂着泪出来,摇了摇头。老辛忍不住小声对离尘道:“这事你怎么能明说呢?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唉……”
老壬拉了拉老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离尘快走。
离尘回头看了眼已经躺下的江正召,小声对二人道:“爷还没吃晚饭……”
“我们守着,没事。”老辛点头。
老壬叹气,点着离尘,“太年轻。”
离尘走了,工匠们也早就下工了,整个木雕场里静了下来,四周点了好几盏灯,昏黄的灯光,映的整个角落忽明忽暗。
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胸闷的感觉。幸好,刚才硬撑着把离尘赶走了,不然那些护卫们一定会说,是被离尘几句话气晕的。这些护卫什么都要胡说,真的烦透了!
江正召睁着眼,背对着大门侧身躺着,揉着胸前檀中穴。好像记得太医说过,这样能缓解。应该没事,只是累了。
不知多久,手无意中划过胸前一根细长硬物,江正召定住了。过了半晌,似是下了狠心,将这支银簪小心拿出来。
‘喂,你行不行?’
‘男人能不行吗?’
那天在地牢,真是狼狈。江正召笑起来。她梳着妇人的发式,努力做出端庄的样子,脸上沾着灰、脏兮兮的。圆眼睛、鹅蛋脸,一脸狡黠,端庄根本不适合她。哼,还说我笑起来坏。
那天,多亏有这支簪子。
她在京城,好吗?必定是好的。他们从小就认识,沐俨那么喜欢她,还没成亲就……问名礼,后面是什么?江正召眼睛模糊了。按周礼啊,这么隆重,一定会轰动京城。可国公府是高门,她名声又不太好,沐俨……会护着她的吧?
‘我只要你护着我!’耳边似乎听到张斓带着哭腔的声音。
好!我答应!但小斓,能不嫁他吗?
江正召仰起头,只想把眼眶里的泪再倒流回去,偏不争气的划过脸颊。
船上还有她的私房钱,能去见她吗?把赚来的钱给她。叫她什么?小斓,还是……沐夫人?
不!
胸口更痛了,揉着檀中穴也没丝毫作用。江正召紧紧捏着这支银簪,终于将它放进怀里。擦了擦泪,闭上眼,努力平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