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一派祥和的于家宅门两侧挂上了白灯笼,走进中堂,原本该端坐于主位的老人溘然长逝,躺在冰棺里,走得安详。
余栾跪在最前面,为香炉中添了三炷香。
余依和于放并排着跪在余栾身后,脸上都还带着干涸的泪痕。
“二小姐……”
佣人匆匆来报,甚是急切:“小小姐夜里认床,这会儿不肯睡啊……”
余依抿了抿唇,推了推旁边的暮寒珏:“你去陪她睡,我要留下再看看爷爷。”
“女大避父,你去陪她。”暮寒珏摘下了余依腰间的白绳,想拉她站起来。
余依跪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我要留下。”
“听话。”暮寒珏蹙着眉,抬手按了按余依的头顶,“后面还需要你忙的事情很多,不差这一晚上。你也去休息一会儿,好吗?”
于放也拍了拍余依的手背:“去歇会儿吧,按照传统女孩子也不守夜。”
余栾在前面道:“依依去休息吧。人死不能复生,你留在这里也不会改变什么,让寒珏在这里替你就好。”
余依垂下眸子,叹了口气,借着暮寒珏的力站了起来:“那就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好好休息。”
余依跟着佣人离开,暮寒珏替了余依的位置在于自修的灵位前帮忙。
余栾看着他说:“你说人这一辈子,不管活着的时候有多令人瞩目,死后不也都得躺在这里面吗?”
“我反对因为死亡是归宿就否认路上看见的风景。”暮寒珏道。
“你倒是看得透彻。”余栾低声笑了,抬头看着面前的遗照。
以前他总是放不下身上端着的那个架子,不肯向于自修低头。
现在,于自修毫无生气地躺在这冰棺里了,他反而倒觉得对不住他了。
日月既往,终究是不可复追了……
遗体送别仪式的那一天,池初禾专程来了一趟,为的是陪着余依,怕她伤心过度。
池初禾挽着余依的胳膊,又在遗体推进火化炉时紧紧抱着她,替她擦去眼泪。
“依依……”池初禾有些哽咽,“你这样我也难过。”
“我舍不得爷爷……”
“于爷爷这么好,肯定是到天上当神仙去了,不哭不哭啊。”池初禾拍着余依的背。
过了会儿,于放将木雕的骨灰盒端了出来。
分量增加了不少,是于自修的重量。
……
池初禾陪着余依一起回了于家,暮寒珏和余依有话要单独说,池初禾就自己在中堂陪两个崽崽玩。
于放站在门口朝里看,池初禾看着余欢笑得温柔动人,却不愿分给他一个眼神。
“小欢。”
“嗯?”余欢听着声音朝门口看去逆光站立的于放。
池初禾也顺着看了过去。
不知道是军部事务繁重还是刚刚送别了亲人的原因,于放似乎看起来比以前单薄了不少。
“怎么了舅舅?”余欢眨着眼睛问。
于放朝门外抬了抬下巴:“有人送了舅舅两只孔雀,养在紫竹园了,让哥哥带你去看看?”
余欢眼睛都亮了亮,看向暮逢宣:“哥哥!可以吗?”
“好吧。”
于放的目光追着两个孩子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小路拐弯处,直到看不见了身影才慢慢转头回来。
池初禾搭在扶手上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攥紧。
“婚礼什么时候办?”
于放一步步走了进来,背对着池初禾拿起对面桌子上的一盏茶杯把玩。
茶杯内壁上特制的裂缝中沁了茶色。
如果说看着自己曾爱过的女孩即将嫁作他人妇是一剂毒药的话,那破碎的心浸在其中是否也会如此斑驳?
“下个月。”池初禾看着他垂在地上的影子,“如果你是要祝我新婚快乐,我心意领了。”
于放动作顿住,哂笑挑起唇角:“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爷爷去世了我心里难过,初初能不能送我张请柬,换换心情?”
“……如果你那么想来,可以。”
“那我等着你的请帖。”
池初禾对着他的背影皱起鼻子,无声地哼了哼。
莫名其妙的。
“初初,他对你好吗?”
“很好呀。”池初禾在于放转过头来的时候错过了视线,“一直以来都好得没的挑。”
“那就好。”
其余的,他似乎也没有立场过问太细。
于放眯起眼睛,朝外看去:“我收到那两只孔雀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是你。
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搬走之前送我的那个宝石挂坠就是孔雀翎的形状。”
说着,于放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挂坠。
池初禾心狠狠往下一沉,捂着心脏说:“你你你……”
“?”于放疑惑,“我又怎么了?”
“你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把它打开过!”
于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挂坠:“还能打开?”
“废话!”池初禾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拿来给我。”
于放被骂得有点懵,手像是不听使唤一样直直递给了池初禾。
池初禾拿起孔雀翎的顶端,拧了下来,里面有一张小小的粉色字条。
于放睁大了些眼睛:“我一直以为这是专门打底的设计。”
“哼。”池初禾瞥他一眼,“你是傻狗。”
说完,她抿了抿唇,低下头把纸条递给于放:“喏。”
不规则形状的纸条上画着彩色的小星星,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喜欢你,等我长大了再来找你好不好?”
于放凝眸怔在了原地,只觉得脑中嗡鸣响成一片。
过期才刮开的彩票最伤人心。
池初禾绯红着脸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抿开了唇:“其实小的时候找你玩过家家,爸爸的角色是我故意留给你的。”
池初禾垂眸:“虽然我家从商,不比你们从军从政的厉害,但毕竟我是池家大小姐呀。
上赶着巴结我和我爸爸的人多得是,怎么会有人嫌弃我脾气不好就不愿意演我的老公呀?”
“而且……”池初禾小声说,“我觉得我的脾气还是挺不错的,对吧?”
于放喉头又酸又哽,像是被什么狠狠噎住,连呼吸都困难。
良久,他抬手捂住了眼睛:“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