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晋,稍有底蕴的家族,都会建有坞堡,最次的也会蓄有私兵。
有了坞堡与私兵,裴萧萧就完全不担心地把楚太师得到的消息,对她爹和盘托出。
向镇国公府借人,怎么也得得到裴文运的首肯。
裴萧萧回了相府,就给宫里的裴文运递了条子,在等回信的间隙,一个一个派出人手,有条不紊地做准备。
孟氏商行的招旗,打着商行印记的大箱子,各式板车等等,用以掩人耳目的物件,都需要从各处调配过来,以便使用。
等事儿全都交代下去,裴文运的回信也到了。
条子上就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裴萧萧明白,这是父亲同意了,自己可以随意行动的意思。
她马不停蹄地坐上早已备下的,前往镇国公府的马车。
到了镇国公府,拉着庄氏、孟白龟、沈管事,开了个四人小会。
庄氏点的头,孟白龟亲自取了钥匙,打开装了调令印信的箱子,沈管事两手捧了接过,自去调人。
几家约定好碰头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人马。
因为需要急行军,腿脚不便的人,此次就没上。
马匹也因为太过匆忙,没能供足。
没办法,马场都离得太远,临时调不过来,现有府上的只是提供日常需求,这种情况完全帮不上任何忙。
临行前三个时辰,天还没亮,裴萧萧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韩公子怎么过来了?”
打上回春狩之后,她好像就没见过他了,应该是她爹暗戳戳搞了什么小动作的缘故。
韩长祚朝裴萧萧招招手。
“你跟我来呀,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裴萧萧现在却没心思陪小孩子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
她忙的要死好吗?
“你等我忙完这阵行不行?”
韩长祚不高兴地拉了拉她的手。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家那么大的动静,一定是要去做大事情。”
“你跟我来,很快的。”
裴萧萧被缠地想要发火,却不防被韩长祚一个抱腰,扛上肩头。
“我警告你哦,赶紧把我放下来!”
“不然等我重获自由,一定对你不客气!”
韩长祚特别委屈。
“你信我一回行不行啊?”
“真的很快的。”
裴萧萧骂了几句,就骂不出来了,甚至压根儿就不想说话。
横着被放到马上,肚子正好被压着,颠了一路快吐出来了。
“到了。”
韩长祚翻身下马,将裴萧萧小心抱了下来。
“你脸都白了,是不是很难受啊?”
裴萧萧扶着马,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干呕了几声,却因为太忙没吃多少东西吐不出来。
“你说呢!”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你还把我带到这荒郊野外来干什么?”
“嫌我不够忙,命太长是吧?”
马儿的嘶鸣在林间响起。
裴萧萧一愣。
这嘶鸣,甚至不是一匹马能发出来的。
她呆呆地朝林间望去,傻乎乎的样子让韩长祚只觉得可爱。
想揉脸。
但是不敢。
会挨打。
他只能拼命忍住,眼睛朝着地上看,鞋尖不停撵着脚下的湿泥。
马群奔跑的震动,从脚底一直往脑门子上钻。
当真正看见时,裴萧萧整个人都惊呆了。
韩长祚十分骄傲地挺起胸膛。
“今年生了许多小马,跑起来可好看了,你喜不喜欢?”
“你哪儿来这么多马?”
韩长祚很老实。
“娘给的。”
当年他阿妈陪嫁中,就有很多好马,虽然一部分被充公归了天家,但还有一部分自留的,他出宫生活后,跟着哈都他们都归了他。
他娘又是长公主,父皇早早就占了地方,划了个马场给酷爱打马球的他娘养马用。
临时调马过来,费了一点点时间,不然他能更早点把马送过来。
裴萧萧心虚地飞快瞄了眼韩长祚。
早知道就不跟人发脾气了。
这不是打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过来吗?
太识趣了有没有!
自己刚刚态度好像有点点过分诶……
不过他看起来傻乎乎的,应该不会非常非常非常在意吧?
先骗他一下试试。
裴萧萧拎着韩长祚的袖子,扯了几下。
“你……把这些马借我行不行?”
“我有大用。”
明明刚才还火冒三丈,气到要给自己来上三拳,现在有求于他,眨眼成了柔情似水的奶猫崽子。
韩长祚抿了下嘴,有那么一丢丢的不高兴。
多哄他几句行不行?
他这可是瞒着他娘,把马场里能跑的动的马全都拉过来给她了。
回头他娘知道,肯定三天不许自己吃肉。
裴萧萧小心细致地观察着韩长祚的表情,觉得他不高兴的点,大概是刚才自己凶了人。
“哎呀——我错了嘛。我不知道你要给我看的惊喜是这个。”
“你看这样好不好?等忙完这阵呢,我抽时间陪你玩。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都听你的!”
这个交换条件,让韩长祚十分心动!
他早就想正大光明地带着小真珠,在人前做这样那样,各种各样的事情。
本来还想再装一下,但因为过于兴奋,没能成功。
“行!成交了。”
“哈都,把马交给人家吧。”
哈都沉默地上前,用生硬却流利的大晋官话问裴萧萧。
“县主需要把马赶去哪里?”
裴萧萧的脑海中,迅速展现出皇城,乃至京畿一带的地形图。
这么多马,不能往人多的地方赶,沿着南下的路,一点一点分批散开,才能最不引人注意。
裴萧萧从地上捡了个树枝,快速地在地上画了个简易地图。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分批赶到这些地方可以吗?”
哈都仔细地把裴萧萧用树枝点过的地方记下。
“可以。”
“你们的人手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调人过来协助。”
“够了。”
裴萧萧长出一口气。
“届时会有人交接取马。事关重大,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发现了。”
“是。”
一大心事解决了,松懈下来后,裴萧萧有点脱力。
韩长祚非常有眼色地站在她身后,让她可以往后靠在自己身上。
“还好吗?我带你回去?”
“嗯,麻烦你了。”
她得赶紧回去,把马凑齐的事告诉其他三家。
这回能正常骑着马回城了,裴萧萧的肚子没遭第二回罪。
她心中存了事,就没留意自己和韩长祚共骑一马,大摇大摆进城被无数人围观。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京中有意与韩家结亲的闺秀,全都关起门,咬着手绢,直接被气哭了。
长公主替儿子相看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到底看中了哪家姑娘,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往长公主跟前凑的人家是越来越多。
本来竞争就很激烈了,现在裴萧萧竟然还明目张胆地和她们抢夫婿。
凭什么啊!
她有个做宰相的爹,还是二品县主,长得还比她们好,什么好处都占尽了,为什么还要来抢!
太过分了,呜呜呜。
特别是韩家公子那一脸藏不住的高兴样。
还争个什么劲啊!
韩长祚把裴萧萧放在相府门口,道了别,离开地非常利索。
反正他已经拿到了一直很想要的奖励,就不图这一时了。
裴萧萧到了家,立刻派出三个人,去分别通知马匹交接的地点。
一群穿着孟氏商行印记衣服的伙计,浩浩荡荡地自南门经过,看得围观百姓分外眼红。
这么大的阵仗,怕是孟氏商行又有什么新的赚钱营生了。
规模一定大的很,看这人多的,恨不得全京畿闲着的伙计都用上。
不知这回,孟氏商行又能挣多少钱。
纪丹君和裴萧萧坐在京城最高的摘星楼上,目送那支队伍离开。
纪丹君如今已经不想去思考,韩长祚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送马过来。
她知道其中一定有问题,太巧了。
但是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深思。
她如今只高兴,有了马,赶往江南的速度能快上许多。
“这回我算是欠了韩公子一个大人情,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上。”
裴萧萧握着她摆在桌上的手,伸手去揉纪丹君紧皱的眉头。
“你还的什么人情?马是我跟人借的,要还也是我去还。”
纪丹君将额头靠在裴萧萧的肩上,希望从她身上汲取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萧萧,他会没事的,是不是?”
裴萧萧轻轻抚着她的背。
“本就不会有事,你这是白操心。”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下得又快又急。
公西玉泉把背着的三皇子往上颠了颠,咬着头顶遮雨的荷叶的杆子,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大小水坑逃命。
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他爹能从死人堆里活到现在的好运气,被偷袭时,公西玉泉只受了些轻微的皮外伤,并无大碍。
当时那些匪寇自山上冲杀下来时,整个部队被分成了前后两截。
山路狭窄,只能容一队经过,掉头不及,他只能护着身边的三皇子往前跑。
前面正好有另一支队伍,正以逸待劳,等着他们,好来个扎口袋。
三皇子哪经过这种事,当时就慌了神,连声问公西玉泉怎么办。
散开进山,是当时唯一的选择。
身后匪寇紧追不舍,跟在身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减员。
公西玉泉凭着直觉,带着三皇子游荡在山中。
期间三皇子实在走不动,就背着人逃。
他是常年在军营中摸爬滚打,熬出来的身子骨,壮实得很。
三皇子却是生长在皇宫中,娇生惯养的皇子。
江南正是多雨时节,连着淋了几天的雨后,三皇子不出意外地得了风寒。
烧得厉害。
公西玉泉聚集了身边最后的四个护卫,与他们约定好,朝着不同方向跑,混淆追击他们的匪寇视听。
他在山中,依靠树木的朝向,野草的长势,判断方向。
这些都是他爹耳提面命过的,当时说危急时刻能用来保命,他还不以为然。
没曾想现在果然用上了。
公西玉泉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他爹果然有先见之明。
幸好是瓜果丰盛的夏季,即便身上没吃的,也能靠野果、野菜果腹。
公西玉泉还模糊地记得,出发前,他娘特地带着自己去野外,指认了些常见的药材。
他趁着找到个布满蜘蛛网的山洞,去周围采了几株能用上的,摘了盔甲上的护心镜作隔火用,撕了还算干净的里衣,接了雨水熬药。
三皇子额头有些烫,偶尔还有神志清醒的时候,这让公西玉泉放心许多。
在山洞里待了两天,公西玉泉很快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行动。
他把盔甲和刀剑扔到很远的地方,只留一把匕首防身,又避开人烟,专挑无人难走的小路,能走水坑不走泥路,避免留下更多的痕迹。
这次偷袭,若非有内部暴露行程,断断不可能成功。
况且,公西玉泉还看出这些穿着破烂衣服的匪寇训练有素,非寻常匪寇所能及。
他不敢去找楚氏,怕他们就是细作,已然反水。
也怕遇见只会说本地方言的百姓去找匪寇报信,引来剿杀。
先前已经遇到过一次了。
唯一的选择,就是入城,去找孟氏商行旗下的铺子。
孟氏商行的伙计,大都来自于收容当地老弱残幼的慈幼堂。
在慈幼堂被养着的时候,这些人会根据各自的兴趣,学习不同的技能。
孩子到了十五岁,就会给一笔安家银子,让他们离开。
钱不多,就十两银,但足以应付第一年的生活所需了。
离开慈幼堂的人,可以选择进入孟氏商行旗下的各大铺子工作,也可以另寻出路。
出于对孟氏商行的信任,大都会继续留在孟氏商行。
这些人,是裴家的最忠心的铁杆。
只要报出镇国公府的名头,公西玉泉相信一定能被收容。
裴相以老镇国公之徒代管孟家军的事,裴孟两家交好,天下皆知。
公西玉泉站在山顶眺望不远处,看似繁华的城池。
那里是他的目的地。
大城池防备森严,不容易被攻破,起码如今匪寇的能力,尚不足以打下。
这里,一定有孟氏商行的铺子。
哪怕有一所慈幼堂都好。
公西玉泉将三皇子用藤蔓绑在身上,顺着陡峭的悬崖,一点点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