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庄子相隔并不远,最需要睡眠的孟白龟,下午已经睡过质量很高的一觉,精神头一直很好。
戌时末,裴萧萧她们才告辞,行走在布满虫鸣声的山道上,慢慢走回去。
天气炎热,晚上那一场雨留下的痕迹,已经重新归于天空。
山道已经被韩长祚提前让人清理过,仔细拔除了杂草,扫走了可能会绊脚的树枝,湿软的泥土上,铺了细细的沙土,走起来干燥不滑脚。
照明的灯笼为幽暗的林间点亮一片光明。
纪丹君微微侧头,看着韩长祚站在林道前的身影,被灌木和高大的树木遮去。
他原本是想将她们送回去的,但裴萧萧婉言拒绝。
此行带够了护卫,虽说多韩长祚一个不多,但少了他也不是不行。
不敢违逆裴萧萧的意思,韩长祚只得坚持送她们去山道,站在原地,看着灯笼的光影消失,才回转。
纪丹君笑得意味深长。
“萧萧,小龙虾好吃吗?”
暗夜看不清裴萧萧脸上的红晕,只能听见她嘴硬的强辩。
“丹君可觉得好吃?”
“自然美味无比。”
“那当然,我做的嘛。”
“不过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不过我缺的那一点,萧萧怕是多到快溢出来了。”
裴萧萧从牙齿缝里钻出“哪有”两个字。
纪丹君伸手,将被风吹低的枝头抬高,方便自己过去。
“无论你承认与否,韩公子都是为着你,才在这样的酷暑时分,到处去寻那小龙虾。”
“看那几大箩筐的量,我快以为他是抄了小龙虾的家。”
裴萧萧无奈地道:“丹君,我对他无意。”
“果真?”
“嗯。只有无关男女之情的君子之交。”
纪丹君轻叹。
“可惜了。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对方连自己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都说了。
那可是牵扯到他性命的事。
用情至深,却不能打动人。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这话的确没错。
二人不再谈论韩长祚,而是专心欣赏起夜色中的山林。
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来一点点的光辉。
但因为有灯笼照着,是以并不起眼,反而是被灯笼的光所吸纳,融为一体,让人误以为是灯笼。
闹够了的孟白龟,在回到庄子后,开始揉眼睛,想睡觉了。
裴萧萧她们说了几句话,也纷纷散了。
她们还要在这里待些时日,不急着将所有的话都说完。
裴萧萧洗漱后,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她翻身侧躺,脸朝着窗外,直愣愣地眺望悬在天上的月亮。
月亮不比太阳,散发出的光芒总是柔和不刺眼的。
夜空万里无云,明日会是个大晴天。
裴萧萧的脑子很乱。
一下想到今天韩长祚守着带回来的小龙虾,笑得一脸傻样。
一下又想到回来时,纪丹君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烦躁地翻过身,看着随着窗外吹进来的夜风飘动的轻纱床帐。
“我心悦裴氏萧萧。”
裴萧萧从床上腾地一下坐起来,揉乱了自己的一头长发。
动静大到守夜的秋菊出声相询。
“无事,只是想到商行这季度的营收,有些担心罢了。”
“你只管自己歇着就好,有事我会叫你的。”
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下来。
裴萧萧抱着膝头,坐在床上发呆。
又忽然往后倒下去,拽过脑袋底下的软枕,捂着自己的脸,翻过来滚过去,不停发出沉闷的鬼哭狼嚎。
太难了……
谁能懂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认认真真表白的少女心啊……
暗爽的同时还小小地自恋一把,骄傲又嘚瑟,想找人炫耀一下。
心里的善意小人和恶意小人头一次握手成功,手牵手在心里疯狂起舞。
是她不想要甜甜的恋爱吗?
她也想的好不好。
但她怕恋爱一谈,智商减半,小命不保。
对哦。
裴萧萧把盖在脸上的软枕丢到一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刚刚闷得有点太紧了。
她怎么能忘记自己穿到这个世界后的初心?
是为了保命啊!
保命第一,恋爱靠边。
明天,不,明天不一定遇上。
下一次,再遇见韩长祚,自己一定要义正言辞地拒绝他!
月老下凡是为工作,不是为了给自己谋福利。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裴萧萧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睡着。
但没成功。
连带着躺在外面守夜的秋菊也一晚上没睡着。
小姐很担心商行这季度的营收吗?
看起来很是烦闷的样子啊。
商行今年真的营收惨淡吗?
上个月的月报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啊……
不过小姐比自己更明白情况,应当是真的不容乐观。
怎么办,自己要不要告诉哥哥,让哥哥和管事说说,替小姐分担一下?
唉,要养着慈幼堂那么多人呢,也不知明年的开支够不够。
小姐和少爷真是太难了。
裴萧萧觉得自己的确很难,她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顶着两个黑眼圈,被手帕交们调侃。
“可是山中蚊虫多,被咬得睡不着?”
孟白龟挠挠头。
“可是我睡得很好,萧萧姐姐给的驱虫香很管用啊。”
纪丹君似有所觉。
“驱虫香也不是同时配好的。兴许是萧萧那份多放了艾,不能安神。”
裴萧萧一夜没睡的昏沉大脑,被那个“艾”字一下激得灵醒起来。
“爱?什么爱?哪里有爱?我根本没有爱!”
对上纪丹君含笑的眼神,还有其余三人的满脸困惑后,立刻脑子转得飞快,心虚辩解。
“哦,驱虫香……我里头没放艾。”
阮文窈不疑有他,坚定不移地相信了裴萧萧的说辞。
“萧萧可不可以把方子给我一份?”
她脸微红,有些扭捏。
“听说……蒋夫人不喜艾草的味道。昨夜用的驱虫香,我闻着很好,想给蒋夫人做一个驱虫香囊。”
崔青卿笑得像个偷到了金子的小老鼠,狐狸眼弯弯的,倒是出人意料地没调侃。
裴萧萧应得很爽快。
但还是心虚地不敢去看纪丹君。
仿佛自己的心思全都被看穿了一样。
纪丹君趁着无人时,拍拍她的肩膀。
“顺其自然便好。”
“该你的,老天爷自然不会让你躲掉。”
“不该你的,强求也得不到。”
庄子上的仆妇过来告了声罪,说是韩公子过来了,问几位小姐要不要去前头见面。
纪丹君抿嘴一笑,用肩膀推了一下裴萧萧。
裴萧萧咽了咽口水,僵硬地点点头。
“见!”
语气像是要上刑场。
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紧张得出了一手的汗。
顺其自然……
嗯,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