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人在京兆府的大牢中,就没一个是过得好的。
关键是,这苦还没处说去。
谁进了大牢不脱层皮?
当大牢是旅馆呐?
还等着人伺候?
给点馊了的饭菜,没饿着人就不错了。
睡觉被蚊子叮,老鼠咬?
夏天,正热着,蚊虫鼠蚁多,不是正常事?
他们可是按章程办事,没严刑逼供,也没使诈,就是告也没用。
这是京兆府的大牢,老大是京兆尹。
向京兆尹告京兆府的大牢有问题?
这是让京兆尹自打嘴巴,承认自己无能,才让的奸猾小吏欺上瞒下。
还是直接被京兆尹脱下裤子打一顿板子,按上一个诬告三品大员之名?
孙家人不是没出银子上下打点。
狱卒银子照收,待遇照旧。
孙家人也不敢计较,生怕他们闹起来,吃亏的是里头的孙铨宁。
孙氏被关在女监,虽说也是牢狱,但比起孙家来说,待遇可好多了。
起码京兆尹叫了女医来给她治病。
孙家可舍不得这钱。
清醒过来后,孙氏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场景。
惊吓之余,她想起来,却因为胸口的剧痛而无法起身。
她是侧躺着的,背靠在一个温暖的怀中,屁股上的伤已经上过了药,凉飕飕的舒服多了。
在最初的迷茫后,孙氏很快就明白过来,自己如今身处何处。
“我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是裴萧萧干的吗?!”
“我都已经挨过打了,为什么还要把我送到牢里头?”
“这位小哥,你停一停啊!”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违犯任何律法!”
“是裴萧萧她仗势欺人!”
“你们可不能当她的帮凶啊!”
无论孙氏如何喊,那些经过的狱卒都没有停下来,带着冷漠的神情,从她面前走过。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牢房中响了起来。
“小姐,无需白费力气了。”
“附子粉叫他们给发现了,我们……我们怕是在逃不过这一关了。”
孙氏的背僵直着,慢慢转动着脖子,努力看着那个环抱着自己的乳娘。
“你说什么?”
孙氏喃喃道:“怎么会被发现的呢?我藏得那么好……公西家没人敢来我的房里搜东西的。”
乳娘无声地掉着眼泪。
“小姐受刑当日,公西家就仗着纪小姐和余姚县主在,强令我们收拾了当初的嫁妆,赶我们走。”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
孙氏不顾伤口的疼痛,猛地坐起来,抓着乳娘的手用力极了,几乎要捏出乌青来。
“嬷嬷,你当时为什么不拦着?!”
“怎就由着他们赶人走?!”
“后来怎么样?你们真的被赶走了吗?我爹怎么说的?”
乳娘吃痛地把手抽了回来。
“小姐!你清醒清醒吧!”
“老爷岂会管这一档子事?”
“余姚县主都说了,当时你受刑,她就着人去孙家报信了,要是家里头真来了人,她也就把你给放走了。”
“可结果呢?老爷也好,夫人也罢,全都没来!”
“你就生生挨了这一百记鞭子!”
“这打的,可都是在小姐你的身上啊!”
“如今附子粉被发现,老爷还一口咬死了不是他给你的,是小姐你自己私下买的。”
“这不是把小姐你往火坑里面推吗?!”
“小姐,老爷都已经不要你了,孙家也弃了你。这么多年,小姐费尽心思送回家的银子,都没能让老爷对小姐软下心肠。”
“小姐如今还能指望谁?”
“为今之计,就只有去向公西家那个老婆子低头认错,让她看在多年相处的情分上,放小姐一马。”
孙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求她放过我?”
“她会放过我吗?”
“我哪里还有脸让她放过我?”
“都已经发现了附子粉,我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门儿清。”
“这回能留下一条命,都是福大命大。”
听乳娘说完他们一行回到娘家后的经历,孙氏只觉得心中悲凉。
“这么些年,我拼着和婆家撕破了脸,撒泼打滚,脸皮都不要了,只为了能多弄点银钱回家。”
“结果……我还是落到了用完了就丢的地步。”
孙氏慢慢地靠在乳娘的胸上,睁着眼,任由泪水溢出眼眶。
“嬷嬷,我是不是很傻?”
乳娘哭着搂着孙氏,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责怪的话。
他们这是杀人未遂啊!
纵算不上需要以命抵命,可判个千里流放却是不过分的。
自京城一路走去流放之地,一路风吹日晒地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还会因为走得慢挨打。
能活到流放之地都是命硬。
何况……被她一手奶大的小姐是身娇体弱的女流之辈。
出了京城,就会被那些衙役给糟蹋了身子。
小姐的命……真是太苦了!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乳娘飞快地擦干了眼泪,捧着孙氏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小姐,既然老爷不仁,那我们又何必有义?”
“那附子粉本就是老爷交给小姐的。如今他倒打一耙,我们也可以将实情告诉京兆尹。”
“兴许还能搏一个宽大处理呢?”
“我瞧着县主她们不像是想要我们的命,兴许最后在牢中关几年,就给放出来了呢?”
“到时候,寻个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落脚,摆脱了老爷,小姐,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孙氏苦笑。
“摆脱孙家?嬷嬷,谈何容易?”
“我的脾性已经叫孙家给养成了这般模样,就是再如何变,也变不回去了。”
“嬷嬷,我已经是废了。”
“若是嬷嬷能脱身,我们就……各奔前程吧。”
“嬷嬷奶我一场,也是辛苦,临了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嬷嬷的。就只能去求着爹娘,将嬷嬷的卖身契还给嬷嬷。”
“没了我,没了孙家,嬷嬷这样的好人儿,自然会有个好去处。”
乳娘抱着孙氏嚎啕大哭。
“我的好小姐,你叫我如何舍得离了你呀!”
“刚见你的时候,你才小猫儿那点大。转眼就长大了,嫁了人。”
“我守着你这么些年,叫我舍了你,不是让我剖了胸膛,叫人将我的心肝都取了去吗?”
“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这是在剜我的心呐!”
孙氏咬着唇,在乳娘的怀中默默流泪。
躲在角落里的狱卒,脚不沾地地跑去见了师爷,将发生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全乎。
京兆尹皱眉细思。
“如此说来,这根儿,还是在孙铨宁身上?”
“想来是如此。”
“不过那个油盐不进的,想要撬开他的嘴,恐怕不容易,尔等可有好主意?”
“大人,若想快刀斩断那乱麻,先得找把趁手的刀子才行。若是刀口太钝,便是再如何使劲,也动不了那乱麻分毫。”
“甚是有理。来人,去趟孙家,将他们的家人都带来,我要一一审问。”
“还有,崔中丞家的大郎来过了。”
京兆尹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
“他怎么又来了?!”
“这是将京兆府,当成了他家不成?”
“三天两头就跑来,我真是见着他就头疼。”
同为裴党,崔仁悦的地位可比自己高多了。
裴孟春无心仕途,阮家没有儿子,崔伯嶂就是他们那一辈中的领头人。
听说还打算参加三年后的明法科。
到时候怕不是更让人头疼。
师爷赔着笑。
“这回崔家大郎过来,应当是喜讯。”
“何喜之有啊?”
“每回他来,准没好事!”
“他带着吴四儿这个老熟人,前来报案,说孙家买凶杀人。”
京兆尹悚然,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买凶杀人?!”
“是。”
“而且还将辅国公给牵扯了进去,纪小姐还没来得及报官。”
“如今辅国公和公西家的三郎,全都在床上躺着呢。”
京兆尹倒吸一口凉气。
这事儿有点棘手了。
谁能料到一桩小小的家务事,竟然最后闹成了这样。
辅国公那是圣上跟前都有名姓的,虽说如今年纪小,还未曾授官,可一旦闹大了,圣上过问,这案子就小不了。
虽说到时候会直接交由大理寺去办,可自己也会受到办案不力的责难,影响年底的考绩。
亲娘咧,影响仕途啊!
京兆尹在心里把孙家骂得狗血淋头。
“这样,一案归一案,先将上官夫人的休媳案给判了。再慢慢审理孙家的杀人未遂。”
“孙氏投毒未遂与孙铨宁买凶杀人,对象都是公西家,辅国公不过是受到牵连的无妄之灾,两案并作一案审理。”
“对了,去问问崔伯嶂,这回他又想从我手里要什么好处。”
京兆尹惆怅地叹了一声。
“只要不过分,就由着他吧。怎么说,也是为这桩案子出了力。”
希望崔伯嶂得了自己的好处,回头能让崔中丞压着些儿,别将案子给捅到大理寺去。
要不然,他今年的考绩不好看,来年又得继续在京兆尹这位置上待着升不上去。
这破京兆尹,谁愿意干谁干。
反正自己赶紧得了上,赶紧走人就是了。